1.
秋季的天似乎暗地特别快，才失神几分钟，窗外的街道就已是华光流溢，五彩缤纷。
程葙芪苦笑一声，再次拎起手中的酒瓶往嘴里灌，没过一会儿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现在连啤酒也嫌弃我吗？”她眯起一只眼从瓶口朝内看，里头空空如也，半滴不剩。
“老板！我的酒呢？”程葙芪倒拿着空酒瓶，像棒槌一样在餐桌边上敲得砰砰直响。
餐厅老板听见喊声忙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急步赶来，却发现是那个喝了一天酒的女食客，不由面露尴尬地说：“这位小姐，你已经喝了一整天了，再喝下去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吃不消又怎么样？”程葙芪举起酒瓶猛地站起，忽然又颓丧坐下，“反正他都要结婚了，我今天就算是喝死在这儿也没人管我了……”
说着，她从口袋中掏出请柬扔进垃圾桶，自顾自大哭起来。
“其实你用不着那么伤心，出去走走一切都会不同。你看对面，说不定你的快乐就在哪儿！”老板拍了拍程葙芪的肩，向餐厅对面一家打折的女装店指去。
程葙芪啜泣着抬头，泪水使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间，她仿佛看见好几家纯白色的小店交叠在一起，闪着亮光。她疑惑地嗯了一声，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见原先那好几家店渐渐并合为一家，店铺上方挂着白色灯牌，牌面用黑色粗宋工整打上“时光贮存馆”几个大字。
“我的快乐在那里？”程葙芪指了指那家店。
“对对对，好多女人的快乐都在那里呢！”老板点头如捣蒜，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张账单，“你赶快结了账去那边享受享受，啊？”
程葙芪看了眼对面又看了眼餐厅老板，恍然大悟地指点空气，掏出钱包道：“你说得没错！我应该去那边享受……”
老板忙应和收钱，等程葙芪晃悠走出餐厅才长吁一口气。
街上的猎风正刮得生猛，程葙芪却抱着外套任凭寒冷灌进衣口。老板看见她在女装店旁一堵白墙前自言自语，摇了摇头，转身收拾另一张餐桌。等他再回头时，程葙芪却不见了！
“大概进女装店了吧……”老板端上最后一个盘子小声嘟囔。
2.
程葙芪站在那家白色店铺前，招牌上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疑惑地向店里望了望，却只看到一片漆黑。风吹过发烫的脸庞，感觉很舒服。
“管它是什么，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葙芪搓搓鼻子，干笑一声走了进去。
刚一踏进店铺，就见万丈白光从黑暗中迸射而出，整个人犹如置身旋风之中，由骨到皮统统被吹得咔哧作响。程葙芪只觉身子像根透明的羽毛，烈光晒尽，狂风吹透，脑中的一切席卷一空，连同砰砰的心脏也停止跳动，没了重量。
“欢迎来到时光贮存馆！”一个黑色的轮廓突然隐现在光里，他刚一开口，所有光芒像收回的激光迅即消失。
程葙芪听见声音，小心张开指缝，刹那间整个人呆若木鸡――这间看似不大的古怪店铺居然放了将近几百平米的储存柜！每个储存柜都有两三米高，一米来宽。一个大柜分成五排两列共十个小柜，每小柜柜门上投映着一段剪影，模糊且散射白光。
“小姐是来存档的吗？”黑色身影突然发出声音。
程葙芪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前台站着个人。她向前瞥了一眼，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望着她。他掐着胡尖，嘴唇微微浮动，原本就细的眼缝里透露出诡异的亮光。
“存档？”
“对啊，时光存档。”中年男人点点头，用笔指了下身后的白色流光。
“时光也可以存档？”程葙芪走上一步，眉毛高挑，嘴角微斜。
“当然！每晚八点，你都能来这里回到存档时间。只要你有……”捏胡尖的手移到柜台前，食中两指与大拇指相互摩擦，“这个的话。”
程葙芪环顾店面，除了白色的基本光外还有淡淡的黄光暗自飘荡。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吧凳上，双手自然地交叉胸口：“那好，我存一个档，让我回到初一的时候。”
“很抱歉，本店只存现在，不存过去和未来。”中年男人耸耸肩，苦笑着。
“那有什么意义？我存档难道不就是为了回到过去吗？”
“你存了现在，过段时间就是过去了。”
“没什么用吧？”
“相信我，”眯缝眼突然睁大，“你会有用的。”
3.
“小姐你不能进去！”
保安使劲张开双臂拦住一个女人的去路。那个女人头发凌乱，身上穿一件白色单衣，手里拿着驼色的毛呢外套，正想尽办法向里厅冲去。
“我都说了我是新郎新娘的同学，是来参加婚礼的！”女人指着一旁新郎新娘的人形立牌大声说道。
保安嫌弃地别过脸，扇了扇刺鼻的酒气：“你说你是来参加婚礼的，请柬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女人摸摸口袋，想起什么，尴尬说道：“我……我给扔了。”
“扔了？那就不能怪我了！”保安加大力气，连拉带拖将女人赶出酒店大厅。
“程葙芪！你怎么来了？”
保安和程葙芪同时转过身去，只见一身材高挑、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婚宴厅外，端着酒杯，满脸惊讶。
“林韬？你居然在这儿！”程葙芪趁机挣脱保安的手，钻过放置的分界彩线跑到林韬面前，“里面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没到宣誓接吻什么的吧？”
林韬斜低着头，望着程葙芪恼怒不甘的眼眸，俊朗的五官隐隐黯淡了几分。
“他们刚看了祝福视频，现在正在宣……”
“什么！”程葙芪再也忍不住，发了疯一般冲进里厅，“我反对！”
一瞬间，厅内所有的宾客纷纷转头，聚焦在大厅门前的那个女人。
舞台上，新郎张大嘴巴，神色慌张，新娘倒是神态自若，毫无意外之情。一旁的司仪望着厅内的场面，干笑着说：“我还没问谁反对呢。”
“哈哈……”众人一阵欢笑。
“不管你问不问我都反对！”程葙芪大声应道。
顿时，议论声漫布厅内每个角落，几位长者更是情绪激动，女方的父亲差点要冲上台打新郎一顿。
司仪见局势不好，忙救场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位就是新娘的初中同学兼闺蜜程小姐，你反对难道是想来抢新娘的？”
“哈哈……”稀拉的笑声使厅里的气氛更加尴尬。司仪揩去额角的汗珠，眯着眼赔笑，一面曲手示意保安把人带走。
“冯彦宇，我们认识十八年，在一起十一年。我不信你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女方父亲拍案而起，想要冲到台上却被身边的人拦下。
“程葙芪我们早就结束了。今天是我和小白的婚礼，你别再无理取闹了好吗？”新郎怒瞪双眼，一手紧紧拉着新娘。
“我无理取闹？”程葙芪双手叉腰，轻蔑一笑，“那你寄请柬给我是什么意思？”
众人听罢一片哗然，各个交头接耳，议声嗡嗡。
冯彦宇望着程葙芪，朝新娘拼命摇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怎么，心虚了？”程葙芪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你心里分明还有我，你根本不想结这个婚！”
“保安！快把她赶出去！”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只见刚才在门外的保安带着另一个小伙跑了进来，两人合力将程葙芪抬了出去。
“你们不许在一起！冯彦宇你忘了你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的吗？”程葙芪挥舞着双手，使劲抬头，两脚还不忘踹着保安的肚子。
“快点出去！”女方父亲青筋暴起，手指门外高声吼道。
“冯彦宇！冯彦宇……”
“嘭——”厅门重重合上，程葙芪在最后一丝门缝中望见新郎把新娘拥入怀里。
“我说你啊就别再闹了，我们都还有事儿呢。”保安将程葙芪扔在地上，摇摇头，带上小伙走了。
程葙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泪水滴落，冰凉的瓷砖绽开一朵朵透明的花。
“为什么他不承认……”程葙芪呆望着地面，一只双脚突然走进视线停了下来。
“他已经不爱你了，放手吧！”轻柔的男中音从面前传来。程葙芪抬头，看见林韬紧蹙的双眉，冷笑一声低下头去。
林韬蹲下身子，摇着程葙芪的肩膀，大声吼道：“就算你不甘心又能怎样？你有办法让时光倒回吗！”
刹那间，一道亮光从程葙芪眼中闪过。
“时光……倒回！”程葙芪起身，抓着林韬的双臂焦急问道，“现在几点？”
林韬看了看手表，道：“正好八点。”
话音刚落，程葙芪猛然转身朝外狂奔。
“你去哪儿啊……”
风声扫过，林韬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缩成小点。
4.
“老板，我要回档！”程葙芪将银行卡扔在台面上，手扶着台前一角，吁吁喘着粗气。
中年男人拿起卡看了看，黑色的八字胡不由向上翘起：“这已经是你第十九次回档了，你确定还要回吗？”
程葙芪盯着他，坚定说道：“当然要回！我和冯彦宇在初一相识，高一相恋，整整爱了十一年！中间要不是……”
“要不是你同学方白插足，他也不至于离开你，你也用不着在这里费劲心思帮他脱离苦海。”中年男人拿出表格，飞快填满空格，“可你前前后后回档了十八次，十次被保安拖走，五次被女方父亲称作疯子赶走，剩下三次连警察都来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身在苦海，为什么这么多次都不下台来，跟你一起走呢？”
说着，他停下笔，将表格调转移到程葙芪面前。
“那……那是因为他还在犹豫，毕竟有那么多的宾客和他的父母。”
“十七次都在犹豫？”他把笔递到程葙芪面前，“这个概率未免太高了。”
程葙芪接过笔，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片刻后，在表格上签完字收回卡向对面餐厅跑去。
“小姐您怎么又回来啦？”餐厅老板一脸惊讶地看着程葙芪，两只手里捧着油腻腻的餐盘。
程葙芪没有理他，径直朝垃圾桶走去。她将桶倒扣在地上，翻出那张皱巴巴的请柬，又立马走向门外。
老板吓得怔怔，张着大嘴，头随程葙芪的身影一直摇到门处。
“对了，”程葙芪停了下来，回头提醒道：“千万别走右边的路。”
“右边的路？”老板望着女食客远去的背影，不解地看了看餐桌右边的走道，好奇地走上前去。刚踏前一步，老板脚下一滑，连人带盘全都摔倒在地。
“这位小姐……”一身材微胖的保安正欲伸手，皱巴巴的请柬就迅速塞到了他的手中。
“你现在不要多话，待会儿我会给新郎新娘一个惊喜，所以等下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进来，明白了吗？”程葙芪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往里走去。
保安愣着脸，头顶的吊灯忽然闪了一下，吓得他连连后退。
程葙芪熟练地走进里厅，穿过一桌桌的人群，找到后台的休息室。突然想到什么，退后几步，四下瞭望，看见林韬端着酒杯在和一人寒暄，这才放心上前敲门。
“谁呀？”休息室传来一声轻悦的男音，听上去心情很好。
门吱的打开，冯彦宇边套领结边从里头走出来。他瞥了眼前方发觉有什么不对抬头定睛一看，忙转身掩门，将程葙芪拉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冯彦宇小声询问，高挺的鼻梁上似有水珠滑过。
程葙芪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这个让她整整奉献了十一年青春的男人，这个让她懊丧、怨恨了足足四年的男人，此时此刻，正整理着礼服领结去和自己的同学结婚。想到这，她终于忍不住冲上前，闭着眼狠狠地抱住他。
“你这是干嘛？快把手松开。”冯彦宇慌忙扯开程葙芪的手，不断朝后面的休息室看去。
程葙芪看了休息室一眼，一边说话一边把冯彦宇往外拉：“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你过得不好，就像当年你发现被方白骗了也没有勇气再联系我一样。”
“够了！”冯彦宇用力挣脱，压低声音道：“别闹了，快走吧！”
“我……”
“彦宇，你在和谁说话呢？”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冯彦宇慌乱地转过身去，看见方白提着裙子从休息室出来连忙上前，挡住程葙芪。
“一同学，不过她马上就走了。”冯彦宇干笑着，背后的手不断示意程葙芪离开。
“我是收到彦宇特地给我寄的请柬才来的。”程葙芪绕过冯彦宇，直着腰立在方白面前，“没问题吧？”
方白松了手，若大的裙边“噗”地一声垂落在地。
“葙芪，你真的来啦？”方白笑着拉起程葙芪的手，满脸惊喜地说：“我本来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不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程葙芪不由退了一步，看着不知所措的冯彦宇又看了眼满面春风的方白，支吾地说：“那个请柬……”
“是我特地给你寄去的！”方白盈盈一笑，转身走到冯彦宇身边挽住他的手，“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里厅的结婚进行曲响起，程葙芪仿佛听见很大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隐约间，司仪的尖叫和众人的欢呼一浪接过一浪。
“我们该走了。”方白温柔地提醒说。
冯彦宇尴尬地点点头，身子跟随方白走向红毯开始的地方。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登场……”
“哇哦！”
5.
程葙芪一路向前走着，目之所及全带着白花花的云边。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周遭人流越是熙攘便越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忽然，身旁的钟楼钟声敲响，她停下来数了数，一共八下。
程葙芪掏出衣袋里响了许久的手机，看了眼号码，是个陌生号。
“喂是葙芪吗？”手机中的声音熟悉而温柔。
“你是……”
“真的你！我还以为你早换号码了呢。我是林韬啊。”
程葙芪没有说话，微微皱了皱眉。
“我今天在彦宇的婚礼上看到你的背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林韬哈哈憨笑了几声，语气变得紧张，“那个，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不用了。”程葙芪被人撞了一下，没站稳退了几步。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林韬顿了顿，“可人总该接受现实不是吗？”
刺耳的汽笛在脑中嗡嗡回响，一瞬间程葙芪仿佛被几千根针扎入喉底，想要张口大骂，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感到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葙芪？你还在听吗……啊！”手机那头突然大叫一声，紧接着是发动机呼呼的巨响和极其细微的“啪”的一下，那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林韬？林韬？”程葙芪面色一沉，心忽然间悬了起来。
“喂，你是那位男士的亲属吗？”一个陌生男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我……”
“快来第二医院，他被卡车辗过已经快不行了！”
“嘟嘟嘟……”
程葙芪拿着手机，全身僵硬。快不行了？怎么可能！她下意识看向手机，上面显示电话已断，红色的标字鲜明清晰。
我要救他！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