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我欲乘风归去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陶渊明

有人说,周一到周五,是出卖自己灵魂的日子。周六到周日,是赎回自己灵魂的日子。

上班族,期待周末。孩子,更是向往假期。

(1)

我相信宇宙的膨胀速度,应该是越来越快。

曾经少年时,太阳总是高高挂在蓝天上。

太阳公公挺懒散,慢腾腾的日出,慢腾腾的上午,慢腾腾的午后,慢腾腾熬到斜阳夕照。

待到落日余晖,守候天际漆黑,期间也很漫长。眼巴巴的盼着周末,望眼欲穿的翘首假期。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人到中年,才醒悟。

时间总是不够用。一天忙到晚,匆匆忙忙的我,不知在忙些什么,又忙碌到不知所措。

时间快到受不了。一天下来,总有忙不完的事,忙来忙去,似乎总是完成不了几件事。

一晃而过,又逢周末。

公事私事家务事,满眼都是烦心事。

“老爸,带我们去外婆家玩。好不好嘛!”

午后困于炉火旁打盹,忽闻孩子央求声。

这个周末,阴雨转晴,有忙不完的烦琐事。

孩子要去学跳舞;家里要搞大扫除;衣服被单要晾晒;车辆要去做保养……

继续疲于劳顿,还是宅居虚度光阴?孩子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世间破事,去它个娘。

凡事丢一旁,我要去平江。

孩子外婆家在平江,一个叫河东的乡下。

下午三点。沿着308省道驱车经过汨罗,踏上平武公路,行驶不到两小时,抵达河东。

每逢回平江,老婆孩子很兴奋,我开车很疲惫。

匆匆问候岳父母大人,匆匆与左邻右舍打招呼。我躺在客厅沙发烤火,休憩梦会周公。

老婆很忙,她要帮岳父母干点家务活。喂鸡喂鸭,烧水煮饭,做家务,她是一把好手。小屁孩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还没有迈进外婆家,村里的小伙伴已经排队在家门口等他。久别重逢,欢呼雀跃,小家伙们手拉手,四处撒腿乱跑,他们仿佛早就约定不见不散。

一觉醒来,夫人站在客厅吆喝吃晚餐。

河东乡下,谁家都不缺电饭煲、燃气灶。岳父家的厨房很大,还保留了柴火饭的灶台。灶膛干柴烈火,火焰熊熊燃烧。我最爱镶嵌灶台中的那口大铁锅,翻炒美味的农家菜。

清炒烟笋干,油爆豆腐块,香葱煎杂肉,清水煮鱼汤……七菜一汤,八大碗。女婿登门,平江习俗。每次归来,邻居戏谑,狼来了!

如此待遇,如此美味。我应该常回来看看。

风卷残云,大快朵颐。一桌佳肴,来不及收拾干净,天色渐晚,窗外寂静,万家灯火。

每次来平江,夫人家就开启热闹模式。外公外婆饭后一直在逗着孩子们嬉笑玩耍,老婆忙着拾掇夜宴残局,抹桌子洗碗筷,端茶递水。

吃饱了,真的会撑着。抚摸着饱胀的肚皮,圆鼓鼓的有点麻烦。起身出门,独自散步。

山里的夜,好宁静。山里的夜,好冷清。

迎着拂面寒风,踱步在乡间小路。

新农村建设政策,给村庄夜色送来了光明。

大山深处,灯火阑珊,告别了黑灯瞎火。乡间小路旁也矗立着齐整整的路灯,冷冷光芒透射,融入这静谧漆黑旷野。每当夜幕降临,它们习惯在彼此的孤独中相互守望。

倦鸟归巢。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不到行人。

月圆广寒宫,相伴农家楼。

举目四野,谁家轩窗正点灯?

明月清风,银盘高照夜归人。

更深月色半人家

(2)

远离城市的喧嚣,山里的夜晚静悄悄。

孩子闹着要跟外公外婆睡,夫人早早洗漱热被褥。晚上十点不到,我已酣然进入梦乡。

一觉睡到自然醒,久违的酣畅淋漓。

翌日上午,睡眼惺忪。像我这样习惯熬夜之人,如此慵懒的周末,实在难得的清闲。

夫人站在床头吆喝吃早餐,懒散如我,抬头一望,已是上午九点整。慌忙起身,慌忙洗漱,慌忙之中,享受热腾腾的早餐。

山里的金桔已经熟透,岳母要我们去采摘。

沿着屋后的混凝土马路,步行几百丈,顺着马路旁的泥土小路,下坡就到了田间地头。

冬季的梯田,田埂上蒿草蔓延。田间地头,只剩下收割完毕后的禾苗茬头,散落田间的稻草已经枯黄,冬季的田间,有点荒凉。

田埂上的小路,湿漉漉的有些泥泞。小路一旁有条潺潺溪流,或深或浅,静静流淌。

山谷里的陇口,高低起伏的梯田。山里人家,善于利用大自然的天然环境改造生活。

陇口里的梯田

田埂小路一直延伸到山谷尽头。高一脚,低一脚,我跟随岳母和夫人的脚步,走向山里的自家桔园。

一路上,夫人指着附近山旁,那些开满白色野花的树儿,她兴致勃勃地跟我倾吐:

“这是茶籽树,开的白花,结的黑籽,可以榨茶油。小时候读书,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捡茶籽上交,没有完成任务就要上交两元钱。妈妈会给我两元钱,但我也会偷偷跟着姑姑她们捡茶籽,被妈妈发现了就会骂我……”

一路尾随,听着夫人的唠叨。泥泞小路越来越难走,踩在长满青苔的碎石上,脚底很容易打滑,我开始寻思,应该换双套靴才是。

行至田埂旁一深溪处,夫人停下来脚步。

她蹲下身子,细细观察着溪水浅滩,惊喜的喊着:“黄先生,快来看,好多小蝌蚪。”

冬天的溪水,竟然有蝌蚪?趋步向前,我满脸疑惑,怀疑她是否看走了眼。溪水中应该只有小鱼苗之类的游物,大冷天应该不会蝌蚪。

弯下腰细细观察,一群群的黑色小精灵,摇摆着细长的小尾巴,惊扰到四处乱窜。没错,真的是蝌蚪。俯下身子,手捧着溪水,刺骨的寒流传遍手心,我伸出笨拙的双手,捧起几只笨拙的小蝌蚪。深感意外,甚觉惊喜。

这个冬天,山里的溪水凉澈筋骨,溪水中竟然还会有蝌蚪,莫非这是传说中的冰蟾蜍?

山中溪流藏尤物

《桃花源记》有云:“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树十步,豁然开朗。”

沿着山谷陇口的溪流步行,山野遍布密密麻麻的松棕林充斥眼前,不知名的鸟儿在山谷里高低起伏啼鸣。身旁灌木丛,倏忽就会串出一只灵雀鸟,叽叽的婉转高歌,倏得冲飞到对面的树林。山谷里的蛐蛐,也在田野上浅吟低唱,一曲岁月流年。

亲近如此美妙的大自然,好一个世外桃源。

继续行走在田埂小路,脚下的溪流突然消失不见。眼下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眼前是一座高耸的山峦,阻碍了视野。夫人告诉我,此山叫做将军山。

中国有个平江县。平江是个将军县,近代以来将军辈出,此山名唤将军山,相得益彰。

羊肠小道崎岖不平,路径不足一公里,尽头处豁然开朗,一大片金桔树园,跳入眼帘。

经历秋霜浸染过后的金桔果实,金灿灿的挂满枝头,羞涩了绿叶,压弯了树枝。举目四极,金黄的金桔园,满树秋实,独具风流。

岳母放下手中的竹篮,娴熟的采摘起金桔。夫人欢呼雀跃得象个孩子般活泼,她掏出手机,自顾自个,美美的玩起抓拍与自拍。

这满园丰收美景,着实让人满心欢喜。

随手摘下一颗这圆鼓鼓的果儿,来不及擦拭,轻轻咬上一口。皮薄肉厚的金桔皮,蹦出满嘴汁水,醇厚的桔肉挤满味蕾,满口芳香,入喉而下,沁心潤脾,顿觉神清气爽。

谁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我道,“日食金桔三俩粒,愿做山中散淡仙。”

大山中的金桔园,原生态的金桔宴。

山里种金桔树的土壤有点贫瘠,岳父栽下果苗后,任其自然发展,不曾打理。金桔树挺立于满园杂草之中,没有半丝娇气,独自傲然生长。满园的金桔树底下,些许熟透的果实,掉落草丛中依稀可见。岳母说,冬季雨后的金桔要及时采摘,雨水过后的金桔挂果,它会自然爆裂,落入泥土草丛之中。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原来金桔果实,亦有金灿灿的情怀。

家中老母甚喜此物,老人家说这玩意顺气通便,化痰止咳,老人孩子吃它有益健康。每逢金桔挂果的季节,老母亲会询问我何时来平江采摘鲜果。我知道,不仅是她老人家自己爱吃金桔,她的一帮老年朋友也习惯每年来我家分享金桔美味,顺带些许金桔回家。

为迎逢老人家欢喜。每当金桔熟透的季节,我都会亲自跑来平江亲自采摘,心安方好。

岳母采摘金桔的速度很快,很快堆满半篮果实。我费力的扯着树枝,用力拉扯金桔果实,这玩意似乎不乐意离开它的家园,互怼一阵才拉扯它下来。圆鼓鼓的果蒂会被扯开一个小口,金桔汁水渗漏,宛如眼泪,它应该会很痛。

树枝上的尖刺,偶尔也会扎疼我采摘的那只手。

望着我笨拙的模样,夫人笑我不懂农活,要我观察岳母摘桔的动作。原来,采摘每一颗金桔,要手捏果实,顺着转两圈,金桔带着果蒂,才会完整的落入手中。采摘瓜果,不可莽撞,要顺势而为,果子才会乖乖听话。

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果子会流泪。

神农尝百草  夫子品金桔

半晌功夫,岳母摘下满篮金桔。

做午饭的时间已到,采摘之趣,意犹未尽。

我自告奋勇提起满篮收获。这沉甸甸的果儿实在太沉,行走在田埂上的小路,步履艰难。

望着我踉踉跄跄,左右摇摆的狼狈模样,夫人忍俊不住,笑我我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子。一左一右,她帮我抬着竹篮,蹒跚前行。

路过溪畔的蝌蚪群,我忍不住又暼一眼,它们还在那里欢快的游来游去。脚底不经意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块,扑哧一滑,和着半个身子倒向溪水之中……防不胜防,狼狈不堪。

满篮金桔倒是没被掀翻。夫人急忙中扶稳竹篮,她似乎挺着急满篮金桔,也顾不上拉扯半身泥水湿透的先生。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我忍不住自笑自嘲。夫人有点过份,看着我爬起来,竟然要我摆个洒脱点的动作,让她拍照留念。妇唱夫随,大家开心就好。

岳母在前面停下脚步,她笑话我俩太矫情。

岳母应是着急赶回家做饭。她二话不说,扛起满篮金桔,健步如飞,迈步走在田埂上。

山里的大妈  走路比猴快

赶回夫人家中,她开始心疼我了,一边帮我擦拭衣物污渍,一边关切问我有没有摔疼。

能不疼吗?半边屁股都隐隐作痛。我忍了一忍,呵呵一笑:“还好,还好,我这臀部比较肥厚,一身的营养都长在屁股上去了!”

岳母家的左邻右舍,闲来喜欢聚在这里。大家知道事情原委后,呵呵直乐,笑声满堂。

夫人之命  摆拍动作

(3)

午后阳光明媚,寒流过后,暖冬姗姗而来。

岳母要去菜园里砍些青菜,让我俩带回家中。

夫人找来竹篮、扁担和挑绳。我纳闷,这菜园子该有多大呢?竟然她要如此兴师动众。

小孩的外婆实在是太勤快了,她的菜园要沿着马路,徒步十余分钟路程,才能到达。

村里小学的后面,有一大片被开荒的土地。这里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郁郁葱葱,红肥绿瘦。初冬寒风凛冽,此处春色盎然。

大白菜、卷心菜、红萝卜、白萝卜、葱姜蒜苗、佛手瓜……还有我弄不明白称呼的蔬菜,静静的茂盛,绽放在偌大的菜地。走在一洼洼,间距疏密相隔的菜地,望着绿油油的几亩菜土,感觉不到这是农家私人菜园。

这分明就是在开垦南泥湾,发展蔬菜产业。母亲常说,山里人家,吃苦耐劳。此话不假。

回想岳父从大山深处,一路走到今天,尝遍了生活的辛酸苦辣。人生不易,农民实苦。

多年不曾挑过担子,收获一担满满的蔬菜,踏步走在回岳父家的马路上。我不由想起,多年前,姑妈出嫁的时候,叔叔一肩挑着我坐在箩筐里,一肩挑着姑妈出嫁的嫁妆……

满载而归,女儿家中至少一周时间不用去市场买菜。岳母娘很欣慰,她念叨着,城市的蔬菜没有乡下的新鲜,自家菜吃得也放心。

其实不用我们回来,孩子她外婆,每周都会托平江至湘阴的客车,捎过来瓜果蔬菜。

全家人也很少到菜市场买菜。

有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有首诗:谁言寸草心。

杉木扁担轻又轻

(4)

岳母娘从没闲着,屋后的田野圈养了家禽。

农村这片广袤的天地,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前农村的鸡鸭散养,四处拉屎拉粪,造成农村环境污染。如今的农村,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村姑大妈们已经学会围网养殖。

鸡鸭鱼肉,自给自足。这才是正宗农家人。

岳母家圈养的鸡鸭不太多,大概十几只鸡,七八只鸭,我最喜欢逗那只大白鹅。它是鸡鸭同笼世界的老大,总是昂首挺胸,笃行在它的世界。

鸡鸭们似乎挺惧怕这只白鹅,纷纷与它保持远远的距离。

夫人端着剩饭剩菜去喂养鸡鸭的时候,我在身后撩逗那只大白鹅。

鹅老大不愧为“憨大”,它一点也不胆怯,一摇一摆的踱步过来,鸡鸭们开始四散逃开。

鹅老大“轧轧……轧”的引吭高歌,它大摇大摆的走到喂食的器皿旁,脖子一缩一伸的跟我打招呼。它并不着急叼食身旁的青菜萝卜叶子,它是这里的老大,鸡鸭们要等它开吃以后,才敢团团围着喂食器抢吃谷物。

鹅老大在进食,鸡鸭们似乎很安静,只顾争抢食物,彼此都不吭声。鹅老大很识趣,它自个吃饱了就会走向围栏对面的角落,高昂着头颅,静静守望这个鸡鸭同笼的世界。

鸡鸭们开始热闹起来,抢食之间,鸡飞鸭叫,这只鸡在啄那只鸭,这只鸭在戳那只鸡。咯咯……咯,嘎嘎……嘎,鸡鸭交响曲演奏进入高潮。

不消十几分钟,几大盆食料被哄抢一空。

夫人告诉我,家里收割的稻谷,加工成大米后的粗糠,岳母都会用来饲养鸡鸭。不养猪就好,那玩意太肮脏,污染环境,难伺候。

圈养的家禽围栏中,搭建了鸡鸭鹅的卧室与产房。夜幕降临,它们不争不吵,挤成一堆,抱团取暖。白天撩开它们的产房,收获的鸭蛋总比鸡蛋多,土鸡蛋越来越难收集了。

鸡鸭同笼的世界,谁说鸡同鸭讲,无法沟通。这里的世界,它们有时激烈,有时和谐。

做老大的感觉应该很好,看着憨老大骄傲的模样。

做老大的感觉应该孤独,看着白鹅独自站在角落。


孤独的憨大

鸡同鸭讲  鸡鸭同笼

(5)

欢乐的时光总是来得太快,走得更快。

暮色霭霭,夜色苍茫。

小屁孩跟着舅舅身后,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他俩在汨罗江畔垂钓归来,夫人家的老屋旁,是汨罗江冬钓暖滩的好地方。

野生的鲫鱼很瘦,冬季鱼儿似乎不太进食。

看着他俩的收获,竟然发现被他们钓到一只金丝鲤鱼,我寻思要放生,孩子闹着要喂养。

天生丽质难自弃,原来美丽的容颜,真的会格外吸引人注意。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不禁同情起,那些可怜的瘦小鲫鱼。

岳母已经在磨刀霍霍,可怜的鱼群在劫难逃。我想起二姨妈杀鸡宰鸭时,常念叨的那句话:畜牲畜牲你莫怪,你是凡间一道菜……

晚餐桌上,添加了一道鲜美鲫鱼豆腐汤。

喝着新鲜美味的鱼汤,吃着鲜嫩酥软的鱼肉,生猛河鲜,醇香美味。面对被钓上岸的野鲫鱼,它们的悲惨命运,初初惹我顿生悲悯之心,转眼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我也不是知行合一的人啊!



漂亮的金丝鲤鱼

车辆穿行在夜间归途,夫人孩子有说有笑。

我知道,不到汨罗境内,她们就会先后睡着。

明天又是周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夜幕下的大马路,车辆在飞驰。

夜幕下的赶路人,思绪在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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