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万般无奈的凝视又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 可以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而祝福 祝福依然
晨曦透过薄薄的纱窗帘照到诗君的脸上把他唤醒,云雀的曼妙旋律在微风中萦绕,他伸了一个懒腰,感到一种无比温暖的幸福。他眯着眼睛,嗅到了盖着的浅粉色被子上有Nancy的幽香,他不想马上爬起,希望这味道带他重新入梦。他听到客厅里有轻轻的脚步声,踢踏踢踏踩着拖鞋走来走去,想必是她已经起床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在睡房里掃了一圈,落在床头柜上的一幅照片。Nancy和两位看上去同龄的女孩子,他猜应该是她的两位性格各异的闺蜜。背景好像是香港的一个沙滩,三个人坐在拍着海浪的石头岸边,光着脚丫子,看着镜头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忘我。他在想这照片一定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拍的,因为他认识她以后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的这种笑容,即使在昨天车站重逢时的一刹那都绽放不起来。他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这张照片,他没有发现其它她曾经在香港生活过的痕迹。是的,他想,她要彻底把香港的伤痛遗留在那里,不带在身边。他顿感害怕,他也是她的一个香港回忆。
他没有信心在这次短短的聚会里能够帮助她什么,就算能够看到她融进现在的异乡生活里,能够暂时让她忘记那场灾难带给她身心的创伤,他就感到安慰。
他起来换了衣服,整理好床铺,走到窗台前想看一下昨晚的打斗现场,却没有看出来有一丝曾经血战过的迹象。难道是昨夜的一场梦,他想起了逝世的外婆,曾经说过他小时候经常梦游。他看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污迹或伤痕,应该不会是梦游,而且Nancy在客厅睡,不可能不惊动她。
“早晨!这几天累着了吧!昨天晚上我听到你在做梦讲话了。” 他打开门步出睡房,看到她在准备早餐。“啊!是吗?我说什么了?”他有点担心了。
“听不清楚,昨天晚上街上好吵。不过你迷迷糊糊地低吟了几次,像在自说自话。可能是旅行太累了,尤其是一个人什么都要自己安排。”
“那你不也是一个人,你觉得累吗?”他问。
“我还好。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我认识了几个当地的朋友,下午我约了大家一起见面。让你也了解一下台湾的风土民情,你不会介意的吧?”她一边说一边把厨房里热的甜豆浆、水煮蛋和面包片放在餐桌上。
“今天你没有其他课余活动要参加吗?”
“不用,今天是礼拜六。你难得来,我要陪你走走。”
吃过早餐,她换上一件深蓝的格子衬衫,上窄下寬的牛仔长裤,踩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披上夹克,好潇洒自如。虽然是秋天,但台中的气候还是有点热。她戴了一顶草帽子遮挡太阳。
她领着他坐巴士去火车站然后再转巴士去溪頭,今天她计划让他感受一下实验森林的自然风光。到了森林公园的进口,已经看到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沿着小径上山,感到明媚的阳光都无法穿透高高的树林,使山路变得阴凉。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到山丘上的一处休恬的地方,有一块原木雕刻的告示板介绍着这个森林和几排长条的木座椅。他们挑了一张能够远眺一片蓝天绿地的并排坐下。
彼此交换着各自在学校里的见闻,两地文化的差异,表面上不起波澜的他心里却火般热烈。在她离开香港去台湾求学的一年间,他每隔一周都会给她写信,除了关心她的起居还会跟她交流他在学习英国文学的心路历程,总之他认为她是他的 soul mate。而她会跟他分享她在教师专业里学到的知识和传授经验的方法。他的信里总是情感丰富,她的却是理智沉稳。
他有时候在信里会欲言又止,因为怕给在远方单独生活的她带去压力,他情愿把话放在心里,转化成文字记录在日记里,让这份情谊永远封存起来。
“相识的已是两年的光景 飞逝地 留下偶然回首的麟角 一切皆是君子之交 淡如水
这辰光 她从我这里冒起 吸攝着每处的彷佛迷惑 是恋爱的启始
常在梦中依偎着 爱恋着那似爱非爱不敢想去爱 的爱恋 这是我的初恋
恋爱在秘密地滋长 我的 那才是我的爱恋”
“你床头边的照片是你说过的香港女朋友吗?她们来过看望你了吗?”他问。
“是的。不过她们还没有来过,你是第一个。”她回答。
“像你信里说的,看来你很喜欢在这里生活。你打算毕业后会回香港工作吗?”
“我还没有想这个问题,有一些事情不需要规划,也容不得我去规划。”他注视着她那双熟悉的忧郁的目光,心里又像被小刀割了一下一样。
“你不是说下午会介绍几个朋友给我认识吗?”他尝试鼓励她关注其他积极的话题。
“嗯……薇薇、幼莊和阿崧都是我在学校里认识的同学。薇薇是我的同系同学,幼莊是她的男朋友,念社会工作的。阿崧是念农业的。他们经常带我认识台湾许多不同的民风。”
“太好了!你倒有不少收获呀!”他假装着开朗大方的神情,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了。就像他在车站见到她的时候一样,他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跟她说他多么的思念她,尤其是隔着千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学业繁重加上课余活动丰富,他可能一刻都不能消停去想她。在他有限的陪她走回西环家的路上的几段记忆里,她都挥不去她那淡淡的哀愁,他心里更难受。
他们的话题转移到台湾现代文学,她给他介绍了像杏林子、白先勇、张晓风等作家的作品。还有罗大右的音乐创作。
下午他在校园教堂的草坪上见到了她的三位台湾朋友,长相都是温顺善良的人。他感到放心。晚上她在回民宿的路上买菜做饭,他决定不要打扰她的生活,像她说的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够规划的,恋爱就是一种。
他给她的屋子检查一遍,把有点破的天花板补了一下。然后他们各自阅读,今晚他坚决要睡在客厅,她也就由了他。
翌日清晨六点多,她送他去了火车站,买了莒光号去台北的车票。
在灑着温暖阳光的站台上,彼此再以一个拥抱结束了这段短短的相处,他呼吸着她呼吸着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