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了一个合唱视频,名字叫《如果明天就是下一生》,又是旁若无人地泪流满面,憋不住,忍不了!
忍不住,憋不了的还有最近在每一个寂静时间里对你的思念!
你离开将近三十年,说实在的,我已完全忘了你的样子。
只是父亲常说我妈越老越随你,于是我经常观察你的大女儿,想寻得你的影子。
矮的个子像;与人说话时不由自主拉起人家手的动作像;眼神里的无助和无措像;一颗总是担忧、胆怯、恐慌的心像,嘴角松的皮肤以及层叠的皱纹还有越来越多的老年斑像…
你六十岁那年离开,听我妈说那天傍晚你去前院正跟邻居说话时突然昏倒,等拉到乡卫生院时就不行了。
没有一丝痛苦地离开,是上天对你的眷顾,因为你活着时受了太多的罪。
年轻时受尽姥爷的打骂,我至今还记得你跟姥爷在堂屋里商量事儿时怯懦的声音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姥爷像训孩子一样训你,你唯唯诺诺地应承。
你辛辛苦苦把五个孩子拉扯大,二女儿在三十多岁的年纪精神出了问题,离婚后疯疯癫癫地回到你身边。大儿子给姐姐拿药时,被火车撞,离开时才二十多岁,那时你正张罗着给他找媳妇……
因你性格良善,一味忍让,总被强势的邻居欺负,无论是宅基地还是日常琐事,你时常一边做饭一边抹眼泪……
你这一生太苦,每一个日子都苦成药!
把你安葬后,我妈回到家,坐在门槛上,搂着我大哭:“你没姥啦……你没姥啦……”
是的,我没姥啦!
而这个撕心裂肺哭着的女人没了妈,你走了,三十多岁她便成了孤儿!
我们一起哭,只是很多时候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一次更是,无论我们怎样哭你也不会回来!
只是,为什么要回来?
回来继续经受如药般苦涩的心煎肉熬吗?
二女儿又嫁了一个木讷的男人,依旧每天胡言乱语;二儿子在安徽落户,整日饮酒,自暴自弃;小儿子在广州打工,被媳妇当成挣钱的工具,整日劳碌,当初的灵性和机警全无;小女儿冷清漠然,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你的大女儿一直走不出苦痛的过去,纠绕、执拗,前天还在哭着跟我们讲——她死后,万万不能回祖坟,随便葬在河沟田间……
你六十多岁的大女儿哭起来仍旧像是个孩子,如果你在,你会心疼,如果可以,你定愿意代她受难!
只是你代得过来吗?
当年,你大儿子被人抬回来时,你一定想过替代!
当年,你二女儿被人领回家时,你也一定想过代替!
……
一个母亲,只要活着,她为子女的心念无垠,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是终了!
坐在车上,看窗外的绿树青山飞速后移,一如这疾驰的时间,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你坟上早已被杂草淹没,姥爷也在那里,那个臭倔的老头如果再敢欺负你,你万万不可再忍气吞生!
姥呀,书上总说:“苦难是笔财富!”每每看到这些,我就难过得如刀绞,你此生都是苦难的囚徒,离开才是唯一的解脱,这所谓的财富又在哪里??
最近,跟很多人做分享,聊人心、谈人性,思考如何在泥沙俱下一地鸡毛的生活里葆初心用真情?在极致的平静里去看见良知和性情,我无比清晰地发觉我的身体里有你的血液在流淌:悲悯、怯懦、仁善!我知道,这是你留给我的财富,而这所谓的“财富”却是你一生困顿的根源,就是这么矛盾啊!
就是这么矛盾!
我一面觉得你最早离开是属于你人生里的最好结局,我一面又会觉得如果你还活着那该多好!
如果你还活着,你会看到兜兜多多,还有王辉的孩子,赵燕的孩子……这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延续和生长。
如果你还活着,我们会把你带离那个山村,永生不再见欺负你的那些人!
如果你还活着,我妈再有想不开时便有人可说,而不是躺在床上独自流泪。
如果你还活着,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孝顺你,然后便不会再有余生里的这些遗憾。
如果你还活着,我会趴在你怀里,让你给我挠痒痒,静静感受枯枝样的手指里的温暖和慈爱!
如果你还活着,这个季节我会给你买面瓤的甜瓜吃,会给你洗头,剪指甲,会带你到楼下的树阴里乘凉……
只是你离开,悄无声息地离开,连记忆里的有关你的影子一并带走,干净又彻底!
只是每到冬天,穿起羽绒服,都会想起今生的第一件羽绒服——军绿束口的,带了个小拉链,是目不识丁的你去外省拿粮食交换得来的,姐姐和我轮流穿到初中,直至小到套不上才放下。
只是每次看到方便面和火腿肠,都会想起今生吃到的第一袋方便面是绿袋的“北京鸡汁面”,第一根火腿是“春都火腿肠”,是你每次来看望我们的必备礼物。
我至今都不敢去想你要攒多久才能够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们,所以我至今都讨厌吃方便面和火腿肠,而姐姐至今都特别喜欢吃这两样东西,人心是个特别奇怪的东西,有的人用记忆来怀念,有的人却用忘却来祭奠!
但味觉一定会是最敏锐的觉知,它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内心!
你用槐花做的汤面条,有细碎的青葱点缀,还有清香的小磨油花漂荡,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有张石板桌,你总最先乘满一碗,喂我们一口口吃下……
请原谅我真的想不起你的模样,但你却无比清晰地活在我的心里,那双总含满泪的眼,那张总欲言又止的嘴,那颗总颤颤抖抖的心……
姥呀,我经常跟你大女儿说要宽恕那些已经存在的恶,每每都是不欢而散!是的,她所经受的我无法重临,便也无法觉知,我知道我不可用自己的观点和思想来左右或强迫她去接受,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她自我折磨!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并保护你的女儿!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困境,如果不去缓慢而艰难地自我拯救,不能把经受变成经历,不能把经历变成磨历,那苦难仅仅只是苦难,永远成不了财富!
越想好好活着,便愈是艰难,而愈艰难便愈是意义和价值的双重呈现!
姥呀,如今我已从一个喋喋不休的孩子长成到了一个少言寡语、惧怕人群的大人,大多时候我喜欢静静地看,街头巷尾行色匆匆的人;默默地听,小摊小贩讲述他们的人生和故事。
每一个人的苦难重重叠叠细细碎碎铺成了这个时代的背景,生而为人无一幸免!
就在这样的救赎里缓慢向前,独自生长,一如你坟头上的荒草,脆弱而坚劲!
包子的姥姥今年84岁,昨天带多多回确山看她,她瘦得只剩骨头,大热的天还得穿秋衣秋裤盖厚的被子,每天坐在门外的木椅上,等天黑;回屋睡床上,等天亮。生命里只剩下等待……
多多问奶奶:“奶奶,你为什么不回驻马店?”奶奶说:“我得给太太做饭呀!”
多多、奶奶和我都是幸福的,因为我们都有妈!
姥,你在天上沉默不语!
我在地上无语沉默!
你低头看我!
我抬头望你!
天地的长度,
不过你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