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家排行老三,上有2个哥哥下有2个妹妹,正如现在的教育家分析总结,排行中间的子女在整个家庭中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而妈妈一副任劳任怨的老实人相,简直是天然的利于蚊子生长繁衍的血包。
小时候的妈妈成绩出类拔萃,被老师誉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听外婆说,妈妈最爱读书,晚上洋油展不知道点掉多少油灯,外婆惜财,就把她的灯灭了,逼她睡觉。她会在大家都睡了,偷偷从被窝里爬起来点起油灯继续看书,为此没少挨外婆的骂。而每次开家长会,外公外婆又会因为妈妈成绩优秀全校通报,被全村人羡慕而沾沾自喜。那时候的妈妈是全家人的希望。
遗憾的是,外公的父亲,太公当年做工攒钱买了几亩良田改善了家境,被村里人眼红暗中举报富农。正值文化大革命,太公外公首当其冲被抄家批斗,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留影的照片全部被充公或被破坏。即使外公曾经参加抗美援朝战役回来,也改变不了他的历史成分被定性为富农之子。而他年幼的子女也因此被斩断了求学之路。17岁的大儿子早文革一年外出务工,15岁的小儿子本就不爱读书,不能继续读书正合他意,小学毕业就乐呵呵报名当了泥瓦匠,跟着队伍走四方赚铜钿去了;妈妈那年13岁,最爱读书也最擅长读书的孩子因为她爷爷的富农身份历史问题不能继续读书,整夜整夜的哭。 外婆看着家里一夜之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眼下正需要壮劳力为家赚钱糊口,两个儿子指望不上,两个小女儿还不足扁担高,只能看相大女儿。于是她没有安抚那个总考全校第一的全家希望,而是把她所有的奖状和书卖给了收废品的,让她断了读书的念头。妈妈一气之下跑到了南码头,看着浪涛滚滚的江水,要么跳下去,要么渡船离开这里。
从天蒙蒙亮,站到天蒙蒙黑,当时每家每户都需要人头负责完成责任田的生产计划,达标才能赚取生活粮票。如果妈妈像两个哥哥一走了之,家里除了靠父母劳作,两个妹妹也会受此影响学业。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读书了,最后妈妈放不下家里一个10岁一个6岁的小妹妹,灰头土脸地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家中,充当起了壮劳力。
那地方的人们常常脱口而出的话:你是老大,你吃点亏怎么了?谁让你是老大?(本地人经典PUA话术一) 这些话在我小时候也是父母经常PUA我的手段,反驳无效。
当时正值发育长个子的年纪,妈妈用她1米40的身板硬生生一扁担又一扁担挑起开河做岸的泥土,一扁担又一扁担挑满粪桶浇灌田地里的农作物,一镰刀又一镰刀收割稻谷麦子,一扁担又一扁担挑运粮食完成生产队的任务。到年终,因为妈妈的超预期达标经常被评为先进个人获得多一些粮票油票肉票,妈妈把票票们上交父母后,又跟着外婆跑到郊外去捡棉花抓螃蟹再骑脚踏车运到市场上去卖了换钱。作为一个女孩子,不在意吃穿用度的穷讲究,全心全意为父母分担生活重担。担子挑太多压了身高,但一点不妨碍妈妈日复一复卖力干活为父母家人赚口粮。以致后来兄弟姊妹们成年后,妈妈因为个子瘦小被自家姐妹姑嫂笑话她“个子矮,怪挑担”。
后话:即便等到妈妈的子女们成年以后,娘姨舅母们每年碰面都要在妈妈面前比身高来赚点优越感,如果一次两次我们会觉得有趣闹着玩,如果年年如此可就别大意了,这戏码后来被我视为服从性测试。刚开始不明所以的我们,看到眼前瘦弱矮小的妈妈跟高大美丽的姨妈舅妈形成鲜明对比,入了以高矮胖瘦论美丑的坑。舅妈姨妈看着她子女承认她们比亲妈高大美丽,乐不可支,经验老道如她们。她们越爱比身高,我就越来越疑惑长得高是有多高人一等?多想几遍,恍然大悟,便得出了方才的结论。而老实人经历一百遍一万遍这样的三角测量,也许只是觉得心里膈应一下,转而就把这事忘了。
转眼过了7年,小妹妹也面临小学毕业升初中了,那时候已经不再考察历史成分的问题了,也就是说不需要因为爷爷父母辈是地主富农没学上了,可小姨跟小姐妹们商量好,一起去当裁缝踩缝纫机,打死不想继续读书。命运给这家人开了个多大的玩笑啊,姐姐拼尽全力求而不得的读书机会,妹妹唾手可得却不懂珍惜,真是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