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送给他的第99束玫瑰花。两年，891朵玫瑰，全部都是火红的，就像我爱他到疯狂的心脏。我看着它们，火焰状的、挑不出瑕疵的鲜花仿佛在跳动，花瓣上戴着颤巍巍的晨露。有隐隐约约的香气。
对面的人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穿着裁剪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不短不长刚刚好，骨节分明，带窄边框的眼睛。他在喝咖啡。我入迷的望着他，看他的喉结上下轻微地动。玫瑰就摆在桌子的一旁像一簇火焰，衬的他有如神明。
“柒。”他开口。他从不这样叫我。我慌乱地坐好。
“怎么了？”
“我想我爱上了一个人。”他抬起眼睛看着我。小鹿一样水汪汪而不知所措。然后他苦恼的将手插入蓬松的头发之间，使劲摇晃脑袋。周围的人侧目，奇怪的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
“爱上一个人…这很好啊，为什么要这样。”刚才喝的咖啡一阵一阵袭上喉咙，苦涩的要命。可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
“我爱她…或不爱她…其实…我爱的并不是她…”他声音低沉地说。
他从高中开始就是一个有些微微奇怪的人，很儒雅英俊却有许多怪异的嗜好，学不会管理自己的情绪。且从未谈过恋爱，对女孩子的示好从来都恍若未觉。他似乎对人并无什么概念。可即使这样我还是爱上了他，从高中到现在，从便当到玫瑰，这样不求索取如痴如狂地爱。他好像默认了我的存在。又好像从来都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你…是什么意思？”我绕过桌子，轻轻捧起他的脸。他的眼神总是这样稚嫩，像一潭春水，完美地一次又一次夺走我的理智，深陷其中。做一场梦。
低不可闻。
“我爱上了她的…气味。”
他微微叹息。“可我不知道该如何留住这气味。”
“那真是我闻到过的最美妙的味道啊。像水仙花一样，又掺杂了薄荷和蜜糖…还有她发丝上的梅子香。简直像毒药一样美丽。我试遍了所有香料，可就是调不出那样的味道…我该怎么办。柒。”他起身，附在我耳边，声音里掺杂了委屈和迷茫。
我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也像毒药一样啊…”这话我只能在心里说。嘴不像玫瑰那样勇敢，昭告天下我对他的爱意。
后来他拿着玫瑰离开了。我开始追查他提到的那个人。那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孩，还在念大学，像春天的樱花一样甜美和柔软。我有意无意的开始接近她，请她吃蛋糕，周末一起去爬山。
她身上的气味非常迷人。就像他形容的那样。和他的眼睛一样，偶尔令我沉迷。可当我想起他为她夜夜难安，欲望灼烧骨髓，便只剩下冷漠和若有若无的恨意。
我不知道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我令我自己感到害怕。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他买新鲜的玫瑰花了，因为没有钱。我的钱全部都花在了接近那个女孩身上。最近一次找他是在他的工作室里。他是一名香水师，如艺术本身一样完美的男子，坐在摆满香料的桌子后面。
我想，谁到这里来都会不愿出去。这里就像一个粘腻温暖的梦，到处都是花朵和精油，庞大的香味充斥鼻腔，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就像一个梦。
我将自己丢进有他的梦里，浑浑噩噩过活。
但这也足够了。他本身就像玫瑰，像盛开的春天。
我问他：“如果我给你那种香味，你会如何？”
他错愕的瞪大眼睛，瞳孔里燃起疯狂的火焰。
“我会爱你。哦不，不要那样看着我，不是那种爱。我会爱上你。只是你。”
这样魅惑的话语搅乱我的神志。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如何与世界交手的残缺灵魂，甚至不知道何为爱。可我还是沉迷进去。开始欺骗自己。
为了他爱我。
他要爱我。
我要他爱我。
我一边继续与女孩保持联系，一边昏天暗地的查找关于香水的资料。要如何留住这一抹香味？要如何成为他爱的人？
我将她视为猎物。所以当她在温暖的蛋糕店里拉住我的手流着泪说可能已经爱上我时，我慌乱的不知所措，推开桌子夺门而逃。
熙熙攘攘的大街。我看着街边珠宝橱窗中倒映出的自己。因为生活不规律消瘦暗淡的脸庞，乱糟糟的头发，没什么光泽的眼睛和火红的嘴唇…不对，并不是没有光泽——我的眼睛像火焰一样在燃烧！就好像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
橱窗里放着一块琥珀。完整的小小蜘蛛，旁边还有深绿色的松针。多美…
突然我看见橱窗中影子的眼睛里闪烁出流星一样的光芒，熊熊的都是欲望。我明白了。这其实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只需要…只需要…
第二天我约她在电影院。末世灾难片，人间崩塌，男女主人公生离死别之时，我吻上她的嘴唇。柔软，芬芳，不可得，不可想，毒药一样。高亢的音乐停止，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有如雷响。一瞬间，我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他，忘记了琥珀，忘记了玫瑰花。
我真是一个理智过于脆弱的人。昨日想法不得不暂停，我开始耽溺于这个女孩。冬日很快过去，我们穿着洁白的裙子在初春的山野里散步。桃花始开，可已经开始凋落，我拉着她冲进桃花雨中，在漫天漫地的花瓣中凝视她的眼睛。特殊的香气猛然袭来，夹杂满桃花胭脂一样的味道。这双眼睛，这种气味！
我终于想起我的初衷。他怎么样了？他是否还记得我？玫瑰已干枯为齑粉了吧？
桃花雨中我看到她，看到他。我带她回家，将她按在昏暗的床上。她像白兔一样惊慌失措。可能嗅到的是危险而不是情欲吧？她努力挣脱，洁白的裙子沾上了灰尘。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吧。”我的手缓缓摸入旁边的抽屉里。
“柒…柒，你要干什么？”她颤抖着声音。我埋在她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令人着迷的味道。
他爱的就是我爱的，我要成为他爱的，便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到他爱的。
手里锋利的寒光落下。身下少女柔软的身体渐渐安静。
她仍是美的。但更令我高兴的是，香气还在。萦绕不去。我扔掉沾满鲜血的水果刀，哼着歌，将她的头发小心剃下，装在密封袋中。然后费力的将她拖到巨大的容器前。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从未有人接触过的奇妙香气。鲜花与香料做成的死亡墓穴。都是他所爱的。这是最好的归宿。
她在里面浸泡了二十天。肌肤依旧充满光泽，脸色红晕，裙子在轻轻的飘摇，好像活着一样。
我从液体里提炼出了最芬芳的一小瓶。鲜花，香料，少女的香气。水仙，薄荷，蜜糖，桃花味道。这是世界上无可比拟的香水。
我化了妆，细细描了眉毛和唇线，穿上黑色的蚕丝裙子去找他。他还是那样，在满室春色中静静研究香水。看到我，他站起来。
“你很久没有来过了。”
“是啊。”我微笑着点点头。
“你今天…很美。”他露出孩子一样高兴的神色，就像得到了糖果，或是玩具。
我没说话，依旧着迷的看着他。十年的旧梦，我已无力抽身。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果然，他敏感的觉到了我身上淡淡的香气。出门前，我将小瓶子里淡粉色的液体抹了一些在耳后。
他慢慢走向我，眼神逐渐迷蒙。“你怎么…你怎么能…”他抱紧我，附在我的耳后，凉凉的鼻息从发丝痒到心间。我感到他的躯体逐渐火热。耳朵吃痛。原来他在轻轻咬耳后那一小片柔软肌肤。
四周的花朦朦胧胧，连同他一起好像沉入虚空。一把火烧起来，烧完了整个春天。香气，香气，我们都爱而追求的香气。
他的嘴唇从耳后移到脸颊，再到我的唇瓣。温暖而芬芳，和他做出来的那些香水一样。我觉得马上就要融化。
这是我期盼了十年的一刻。原来我错了，他真的可以因为一种味道疯狂爱上一个人。他在爱我。在爱我。
我满足的叹息一声。疯了一样的吻他。
如若你可以吻到你的梦境，你当如何？如若春天和桃花能够爱上你，你会怎么样？
我会毁灭自己。求他一刻爱恋。
四周花朵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喷薄香气。工作室的门被敲响。
“你好，我们怀疑你与一起杀人案有关，请配合调查。”
他的唇离开。显然也听到了门外冷漠沉稳的声音。
可我不管。我的目光仍在他脸上一寸寸攀爬。我要记住他，一定要记住他。
“柒…怎么回事？”他露出了恍惚的目光，像大梦初醒。
我再一次深深吻了他。
“没什么。没什么。”
门被撞开。警察都被室内馥郁的香气冲的退了几步。那是怎样一种味道啊？就好像整个人间的花一起在这里开放，一场温柔的梦。
“人是我杀的。”我转头，微笑着看着警察。
“你倒是很诚实。那你可知你余下生命都要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度过？”
“我知道。我早就想过了。从看到她第一天就知道。”
他惊慌的拉着我的手。“柒，为什么？你杀了人？”
我又转过头看他。我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有负罪感。他要快快乐乐的过完一生。
“是。但跟你没什么关系。”
“柒，你不能这样，这不是真的。你怎么可以？”他艰涩的说。“我爱你，你要离开我吗？我爱你，柒我爱你。”
我如愿以偿。可要他爱我，我只能这样做。
我将口袋里的小瓶子拿出来，放在他的手上。淡粉色的液体，像甜蜜的樱花气泡水。
“再见。我也爱你，你一直知道。”
“玫瑰没有了。”
“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