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南方多年,常常思念北方的树。
对于北方的树的思念,首先来自童年的记忆。
北方的农村,气候条件恶劣,冬天寒冷,夏天燥热。尤其是冬天,土地生硬冰冷,适合生长的农作物种类稀少。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再加上北方多风多沙,植树就成了北方农村的重要选择。
北方的村庄,周围多是树林,每家每户也都有自己的林地。房前屋后,也多被树木环绕。林子和树木,不仅守护着村庄,也守护着每个家庭。记忆中,我家至少有两块林地,一块在村东,一块在村北。种植的种类,多是杨树、桐树、槐树,这些树适应北方的气候条件,更重要的是体型高大,利于变卖贴补家用。
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讲,并不懂生之艰难,树林对于他们的吸引力,更多的是一处天然的游乐场。小时候,我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被准许到树林里放牛放羊。这实在是个好差事,既不用跟着父母下地劳作经受风吹日晒,又能享受树林带给我的诸多快乐。
说是放牧,不如说是撒欢。农村的树林,到处都是飘落的树叶,树荫下也有各种青草。牛羊很是乖巧,知道哪种树叶和青草适合自己的胃口,走走停停,边吃边打闹嬉戏。等到牛羊快要吃饱时,随便找棵大树把牛羊拴住,自己便可享用大块的自由时光了。
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捉树上的知了和水牛。捉知了要有工具,长长的竹竿自不必少,更重要的是要有粘料。回家抓一把麦子,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嚼出的糖份和淀粉即刻下肚,最后只剩下面粉的筋骨,我们把它叫做面筋,粘性无比。此刻,经过泥土浸润和阳光曝晒的麦子,不仅能让我们感受到麦香的味道,更能感受到来自泥土和阳光的芬芳。
做好的面筋,粘在竹竿的顶端,一个自制的捕捉器就完成了。首先,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辨别知了鸣叫的方向。然后,如猫走墙头,蹑手蹑脚,慢慢接近知了栖身的大树,抬头注目,锁定目标。最关键的时刻,手持竹竿,慢慢上举,悄无声息的接近目标,等到竹竿上的面筋将要到达知了尾部时,以迅雷不禁掩耳之势,将知了黏住。
捉知了是个技术活,不仅要有足够的耐心,还要讲究时机、速度和准确性,该快时快,该慢时一定要慢下来,否则知了闻风而逃,瞬间就不见了踪影。技术掌握的好,一上午捉上十来只,满满的装满玻璃瓶子,好不快活。
捉水牛不光需要技术,还要有勇气。水牛的学名叫“老水牛”,其实是一种昆虫,并非田中劳作的水牛。北方的水牛生活在桑树上,多黑底白花,六只粗壮的爪子长有毛刺,两只长长的触角恰如美猴王头上的两根金鸡翎,不停摆动。最令孩子胆怯的是,它有两颗粗壮坚硬的牙齿,就如螃蟹的钳夹,劲大而且锋利,稍有不慎,就有被伤的危险。
小危险挡不住孩子的大乐趣。对于我们来讲,捉住老水牛的乐趣,来自于战胜自己的快感,刺激、冒险,而又没有真正的危险。捉水牛,最重要的是一把捏住它的两根触角,而且要靠近根部死死掐住,否则老水牛就有可能扭转头部,牙齿死死咬住你的手指不放。
小时候,有关树木的快乐记忆还有很多。够槐花,吃榆钱,吹柳笛,看柳絮,.......但无论哪种,似乎都能勾起我无限的回忆。长大后,北方的树对我的吸引,更多的来自于它的品性和气质。
北方的树,如北方的男人。顶天立地,不折腰,不须眉,不讨巧。为适应气候条件,北方的树多根须粗壮,体型硕大,表皮纹路粗旷。酷暑和严寒,风霜和雪雨,以及干裂和冰冷的土地,并没有摧垮树木的躯干,相反却催生出了坚强的意志和品性。不管是田间地头,还是房前屋后,也不管是土坡高岗,还是高山崖岸,只要有一捧黄土,你就能看到交错的树根,苍劲的树干,还有枝枝丫丫的树枝。这时,你就能感受到,那份旷达与超脱,你就能体会出,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豪迈气概。
尤其是冬天,硕大的树干,光秃秃的树枝,雕塑一般,直挺挺的伫立寒风冷雨中。风霜并不可怕,只会紧我皮肤;雨雪并不可怕,只会强我筋骨。即便是暴风雪来临,即便是冰凌压顶,宁折不弯,根深埋于泥土,来年万木皆春。此时,你能体会到一种庄严和肃穆。
北方的树,如北方的女人。端庄大气,不娇柔,不做作,不虚美。如果说,树干更像北方男人,那么,枝叶更像北方的女人。北方的树,树大叶稠,一刮风,呼呼啦啦,响彻不停。春天时,枝头吐绿,处处孕育着生机勃勃;夏天时,枝繁叶茂遮风挡雨;秋冬来临时,不贪恋枝头,不蹉跎感叹,叶归于尘土,枝留于树干。北方的恶劣天气,并没有摧垮树的美,却催生出了宽广的胸膛,丰满的躯体,虽不较小柔美,但别有风韵。北方的树,像母亲,温婉中带着强劲,隐忍中带着刚强。
漂泊多年,常常想起北方的树;年岁越长,越思念北方的树。思念童年里的快乐,更思念北方树木的品性和气质,在梦里,在现实,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