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妍真被安排在了离紫云轩最近的春明宫,即使这样也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刚一进门,就见一位妇人站在院中,一身淡蓝薄绸衫裙,上面绣着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冬日雪花肆意飞舞,展尽娇态,裙边还有点点青蓝碎花,微风过处,如丝丝细雨洋洋洒洒;头梳朝云近香髻,配有一只柳叶型金钗;淡淡皱纹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娇俏。
妍真看清眼前这个人,双膝跪地稽首说道:“妍真叩拜阮妃娘娘,不知娘娘这些年来可安好?”
阮妃急忙扶起妍真,双手抚摸着妍真娇嫩的脸庞,声泪俱下:“真儿,这些年受委屈了。现在好了,总算把你盼出来了。以后会更好的。”说着紧紧握着妍真的手带她走进屋内。
“姨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自打你娘去后,皇上只是逢年过节才会过来,来了,也不过是坐坐就走。这几年,我也习惯了,这样也好,我也落得清净。外面的是是非非,我也不知道,更不想管。皇上虽然来得少,不过特意嘱咐底下人,好生照看着,所以也没人敢怠慢春明宫……让姨娘好好看看。”阮妃仔细端详着,“长成大姑娘了,越发与你娘像了。孩子,这些年受苦了。”
阮妃联想到这十年来,妍真被禁足在紫云轩,任何人都不允许前去探望。一个幼小孩童,没有母亲在身边嘘寒问暖,没有父亲在耳旁谆谆教诲,有泪自己偷偷擦,有苦自己悄悄咽。十年来,没有人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十年来,没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十年来,任由她自生自灭。
这个可怜的孩子,又成为众矢之的。阮妃疑惑地问妍真,那个南奥太子为什么会选择她,妍真身处宫中僻静之地,怎么会结识外边的男子。今日皇后娘娘所讲的话已使妍真如在云端,现在阮妃也这样问,为什么这个南奥太子会与自己产生关联。这些年在紫云轩,日子过得很简单,读书、写字、修剪修剪花草,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贫,但也很充实,自己连紫云轩的大门都不曾踏出过,何时会与什么太子结识。
妍真告诉阮妃,自己不曾认识什么太子。阮妃便把当日情形向妍真讲述一番。
原来庆阳公主大婚那日,南奥特地派遣使者前来祝贺,献上了一对价值连城的如意鸾凤玉子瓶,希望两国缔结秦晋之好。皇帝听后极为高兴,有意将明阳公主下嫁南奥,满朝文武急呼“万岁”,两国联姻,于国于家都是喜事。谁料想南奥太子突然提出他瞩意的是昭阳公主,殿上群臣听后惊诧不已,纷纷议论,皇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敷衍了几句,暂且把这件事搁置下来。第二日,南奥太子又提起此事,言词肯切,希望皇帝早日下旨,他们也可早日启程。皇帝说妍真虽是公主,但有罪在身,怎配做南奥王妃,南奥一方却是异常坚决,并不嫌弃,执意不退让,皇帝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好应允。
此事一出,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昭阳公主被禁足多年,外界已少有人知,南奥为何会选择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而且执意不肯换人。现在宫中都在盛传妍真与南奥太子有染,有个宫女说她亲眼看见南奥太子出入过紫云轩。
妍真听到此处,犹如晴天霹雳。自己安分守己待在宫中,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并不奢望有一天能走出紫云轩,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没承想竟招来这等流言蜚语。这红墙碧瓦间处处是不见血的刀!
窗外树叶哗哗做响,人间四月天,为何会有如此猛烈的风啊?今晚的月亮如一道道寒光破窗而入,妍真偎依在姨娘身边一夜无眠。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更天,妍真呆呆地望向窗外开口说道:“父皇要上早朝了。”躺在旁边的阮妃早已醒来,心疼地看向妍真,说:“你会见到他的。”
“不会了,今生今世都不会见到他了。”泪水盈满眼眶,妍真努力不让它们流出来。
“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么舍得不见你呢?”
“姨娘,你不必宽慰我了。父皇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见到我,就是见到他的耻辱。他肯把我嫁与南奥,却不肯来送我。我不求像庆阳那样风风光光地出嫁,只希望临别之际我们父女能见一面,但是……”泪水如断线地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阮妃紧紧抱着妍真,“我苦命的孩子。”
紫云轩已收拾妥当,妍真就要回宫了。阮妃叮嘱道:“姨娘相信你,决不会做不出有辱门楣的龌龊事,但是流言可畏啊。虽说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终究是不光彩地离开,旁人也就罢了,不知皇上听了那些脏话,会做何感想?
“况且离开这个深宫,又进另一个深宫,你无依无靠,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多留个心眼,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记住都要三思而后行。帝王家不比寻常百姓家,有多少双眼睛直楞楞地盯着你,巴不得你出半点纰漏。
“这些年,你在紫云轩,过得清静,可出宫后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保不了你一辈子,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妍真听完,叩首别过,回到紫云轩。院中一片狼藉,宫人正在打扫,妍真也无心理会这些事情,与蕙娘回到房间,收拾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