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父爱无声》

文/七朵

编辑/席婕寒

1998年11月20日,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这天凌晨两点多,我那宽厚仁爱、吃苦受累一辈子的老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他才只有68岁,没享过一天福,就被病魔无情地夺走了生命,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疼。

父亲生于1930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贫苦农民,他一生中做过最大的“官”是生产队粮库保管员。父亲青少年时代吃过很多苦,遭过许多罪,也受过很多委屈,这让他变得沉默寡言。


母亲一生共生育了十二个孩子,只成活了六个,就是这六个孩子已经让目不识丁的父母倾其所有竭尽所能地辛勤操劳了一生。听母亲说,父亲年轻时,为了养家糊口(主要是抚养大哥大姐),每年冬天都会去离家六十多里的县城卖几回柴。每次凌晨一两点出发,带着母亲烙的两块饼,挑着100多斤重的干柴,来回步行,半夜才能回到家。现在让我们空手骑车去县城,而且只去不回都很难做到,真不知道父亲当年是怎么做到的!

对于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黄汗淌黑汗流的庄稼汉们来说,不抽烟不喝酒又不赌博的很少,好脾气不打骂孩子的就更少了,而我们就很幸运地摊上了这么一位宽厚仁慈、无任何不良嗜好的父亲。尤其是对我们小姊妹四人,父亲更是宠爱有加,从不舍得让我们受委屈。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兄妹几个先后进入中小学读书。当时每人每学期学费在两块钱上下,钱虽不多但很难挣,且姊妹几个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记得每学期开学前一周多,父亲便开始利用“业余”时间(中午和晚上收工后)在屋后的大竹园里砍竹子卖。


他用笨重的砍柴刀挑那些高大的竹子齐根砍下,然后费力地将横七竖八地躺在各处的竹子一一聚拢起来拖到竹林外边(我们有时也会帮父亲一根一根地往外拖竹子),再用刀背逐一打去所有的竹枝后捆成两大捆靠在墙边,准备第二天赶早挑去十五里外的集镇上卖。

我每每喜欢早起目送父亲出门,常常望见父亲有些吃力地挑起两大捆竹子忽闪忽闪地往前走,他的背如同他肩上的毛竹扁担一样有些弯曲,长长的竹梢拖向地面,在父亲身后腾起一小片尘雾,我的眼睛也同时蒙上了一层“薄雾”。


当时一旦竹子只能卖块把钱,父亲只好再砍再卖,连续鏖战数日。每次开学第一天,父亲总会分文不少地将学费交到我们手上。那时绝大多数人家都很穷,欠学费现象很普遍,有的甚至到学期末还在欠费,但我们兄妹却像富家子弟似的从未欠过学校一分钱,这让小伙伴们非常羡慕。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们家也很穷,只不过我们有一位忠厚诚信的好父亲而已。

常记起我第一次吃西瓜时的情景。大约在我十岁那年,一个燥热的初秋傍晚,父亲随队长和社员们卖完公粮回来,一进院门,他便笑着招呼我们:“孩子们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说着,父亲像变戏法似的,从挑回的一只大箩筐里取出一大块绿皮红瓤的家伙。

我们惊喜地叫着:“哇!西瓜!”这东西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却从来没有吃过。父亲说:“对,今天公粮交齐了,队长高兴,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块西瓜作为奖励。”父亲边说边拿菜刀将这块西瓜切成四片,我们兄妹四人一人一片。“爸,你不吃吗?”我问,“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父亲边说边拿起水舀在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我知道父亲根本没舍得吃瓜。望着他那晒得发紫的脸膛和紧贴在身上湿透的汗衫,我的泪水不禁涌上眼眶。第一次吃西瓜,西瓜是甜的,我的心头却留有一丝苦涩的记忆。

父亲是位不善言辞的人,虽然深爱着我们,但却很少表达出来。作为女儿,我记事以来父亲仅拥抱过我一次。

大概是我11岁那年夏天,一天晚上我吃过饭后便同往常一样,第一个去卧室洗澡。卧室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我坐在大木盆里边洗澡边警惕地注视着悬在我头顶上空那只近手掌大的胖蜘蛛,生怕它一不小心从网上掉下来。蜘蛛好像知道了我的心事,趁我不备,竟恶作剧般地直接掉到我的肩头,然后立刻往我的光背趴去。


我一声惨叫,爬出水盆边蹦边大哭:“妈呀!蜘蛛掉到我背上了……!”我这句话刚喊完,只见父亲猛地推开门,一个健步飞奔过来,一把抓去我背上的蜘蛛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一脚把蜘蛛踩得扁塌塌的蛛丝四溢。父亲伸出双臂拥抱着还在“哇哇”大哭的我,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哄道:“秀儿乖,秀儿不怕,蜘蛛已被我弄死了,不会再有蜘蛛了。乖,不哭了,我让你妈来陪你洗澡吧。”

这是父亲唯一留在我记忆中的温暖的怀抱(婴幼儿时也许抱过我,但都不记得了)。

我上师范以后,父亲便承担起了“送行”任务。每学期开学,母亲总会想方设法给我准备一些吃的用的,加上我带回的书本,衣服等,要装满一大包。而父亲则总是背着我的旧帆布包,默默地将我送到离家五六里外的江店镇车站。当时客车很少,且常不能按时抵达,每回我让他先回去我一个人等车,他都会微笑着说:“不着急,包沉,等你坐上车再说”。直到我坐上车,车子开走老远了,我依然能看见父亲挥动手臂的模糊的身影。


1996年,父亲六十六岁。那年国庆长假,我带着女儿回娘家。当天下午,父亲在帮大哥家砍竹子,在捆最后一捆竹子时,他不小心让一根粗篾瓣戳破了右手背(父亲是左撇子),大概是划破了小血管,当时血直往外喷涌,我情急之中慌忙撕下一整片火柴盒外皮为他止血,并用一大块旧棉布简单地进行了包扎。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去离家三里外的乡村医院给伤口消毒并更换药疤,然后顺便买些菜回来招待我和女儿。在回来的岔路口,他被身后一辆快速逆行的客车直接撞飞,可怜的父亲当场昏死过去,被最先知道消息的大哥紧急送往县城医院。经查,父亲被撞断了十多根肋骨和右侧的锁骨及肩胛骨,而且还中度脑震荡。

父亲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五夜才醒来,住院治疗了三个多月才勉强出院。

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这句话在父亲身上却一点没有应验。车祸之后,父亲除了因丧失基本劳动能力而多了许多休息时间,不再像以前那样从家里忙到家外,从自家忙到儿女家以外,并没有享受到其他的福份。

车祸让父亲元气大伤,原本还算强壮的身体每况愈下,各种毛病陆续找上来。先是因长期输液导致肺部积液,然后发展为肺气肿,最后成为肺心病,稍微走动就会气喘吁吁,有时连说话都比较费力。


到了97年冬天,父亲吃干饭馒头时,开始感到吞咽困难,98年开春后便连喝稀饭吃面条也开始感到难以下咽了。春末我和小哥带着虚弱的老父亲去姚李镇医院找专家问诊。父亲想做个胃镜探明病因,专家怕有风险,只给他做了个钡餐透视。做完之后,专家叹了口气,问了父亲的年龄,然后对我和小哥说:“老爷子年纪也不小了,回去多买些好吃好喝的,孝敬孝敬老人家吧。”我忍着泪问:“可他吃不下东西了呀,就没有什么办法医治了吗?”专家无奈地摇了摇头:“治不好,而且你们也治不起。”然后便不再理会我们,继续叫下个号了。

父亲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病情,有些失望地跟我们说:“回去吧”。看着步履蹒跚瘦弱不堪的老父亲,我的心在抽搐,感到绝望而又无助。

父亲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基本上都是靠每天喝一两口牛奶或米汤,外加赤脚医生的输液维持生命,早已饿得皮包骨了。每次回去,最怕吃饭时望见父亲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分明很饿,很想吃一口饭桌上那些香喷喷的饭菜啊!父亲的神情常常让我食之无味,难以下咽,后来便想:反正父亲不能吃也不能喝,回去看望也没有多大意义,而且心里还难受。

于是我开始找理由减少回家的频率,直到11月20号清晨,小哥突然打电话告诉我说父亲昨天夜里走了。我的心猛一沉,眼泪夺眶而出,我这才意识到,我已近一个月没回去看望老父亲了,我将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父亲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老人家尽孝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多么痛的领悟啊!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这两句歌词用来形容我的父亲,是再恰当不过了。

亲爱的父亲,您和母亲在天堂里都还好吗?今天我又想你们了!

                                                                                                                               七朵

                                                                                                               2022年8月26日


作者简介:

七朵,女,汉族,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爱好写作,曾在公众号《江淮分水岭》发表过《拖把》、《心中流淌着一条河》等作品。目前为某高校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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