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妞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来的。那天,邻居家说自家的猫生了一窝崽,问我母亲要不要。我听到她们的谈话,心里一阵激动,满心期盼。母亲答应的那一刻,我几乎要跳起来。
它来的时候,刚刚断奶,被放在一个旧纸箱里,软绵绵的一团。它张着小嘴,发出细细的“喵呜——”,声音轻的像被风吹散。那是一种没学会控制力气的叫声,带着奶味和脆弱,像是在小心试探,这个陌生的世界是否安全。
几个月后,它已经长成了一团圆滚滚的肉球。阳光落在它灰亮的毛上,泛着柔光。它开始在家里各个角落大摇大摆地巡视,早已没有初来时那份怯生生的模样。
我上三年级的学校,只要翻过一座小山坡就到了。每天放学到家,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着篮子上山采一蓝子猪草。回来后剁碎、拌泔水,倒进猪槽。灰妞总是跟在我身后,安静地陪着。等我忙完,我就抱起它,到门口的空地上玩。它一跃而起,前爪腾空,头歪着往我的腿上蹭来蹭去,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我摸摸它的脸,撩撩它的胡须,它习惯性地瘪瘪嘴,头一歪,又靠在我手上。就这样,我们常常玩到天黑。
四年级时,我得去外村上学。每天光是路上就要走一个小时。天刚蒙蒙亮,我便起床,抹黑洗漱、淘米,把米倒进电饭锅,按上按钮,然后背上书包出门。
清晨的路边,草叶上挂满了露珠。走到村口的梯田边,往远处望去,重山叠叠,山雾缭绕。天色灰白,还没有完全亮,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脚步声。一条盘山公路若隐若现,蜿蜒伸向远处,消失在雾中。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两年,直到五年级读完。
与灰妞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回家,它总会从角落里探出头来,蹑手蹑脚地走近,一跃跳上我的腿,安静地蜷成一团。我一边吃饭,一边摸着它的脑袋,那种熟悉的柔软让我心里踏实。
后来我上了中学,学校在十几公里外的乡镇,只能住校。心里不舍,但想到每周还能回来看它,也稍稍安慰。可是没想到,那次离家,竟成了永别。
周五三点半放学,我飞奔回宿舍,抓起包,一路小跑去取自行车。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家,否则路上不安全。
我使劲蹬着自行车踏板,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上坡时,腿酸得像灌了铅,呼吸急促,胸口一阵阵发紧,可我舍不得停下。那条弯弯绕绕的柏油路,我几乎是咬着牙骑完的。整整四十分钟。到了地方,把自行车寄放在小奶奶家,再步行沿着盘山公路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家。赶到家时,天刚刚暗下来。
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我站在门口,四处张望,连一声“喵”都没有。心里一阵发慌。我匆忙对付了两口饭,走进厨房,怯懦地靠近母亲,缓了缓神,轻声问道:“妈,灰妞去哪里了?我进来到现在都没看见它。”
“我......不知道。”她头也没抬,语气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脸有些发烫,又追问道:“那我上周去上学后,你就再也没见过它吗?”
“没见过,说不定被人下药死在外面了吧!”她不在乎的说道,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整个人像被雷劈中。手不受控制地发抖,眼前一阵发黑。
“怎么会呢?这几年,它哪次出门不是自己回来的?”我几乎是自言自语,声音哽咽。
回过神来想再问时,母亲已经离开厨房。
我站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灰妞陪伴我的那些日子,一幕幕涌上心头——它第一次在我腿上睡着的模样,它跟着我在田地里采猪草的身影,它蹭着我手心的柔软触感......全都一齐涌来。
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漫过胸口。“会不会饿着?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万一真的......死了?”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像被刀子一点点割着,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我得去找找。”
稍微平静下来些,我决定不能就这样坐着。
我开始地毯式地搜寻家里的每个角落,嘴里喊着:“灰妞——灰妞——,你出来——别躲了——!”
我等待着那熟悉的“喵”,可空气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我又跑到屋前我们常玩的那块空地,把稻草堆、柴火旁、农具下都翻了一遍。越找越心慌,心口一阵阵发紧。我去了所有它可能去的地方——山坡、小溪、邻居家、水池边,甚至连靠山存储土豆的地窖也没放过。
我几乎是拼了命地喊它的名字,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渐渐散入暮色。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灰妞,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我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顺着脸颊一股股往下流,胸口像被挖空了一样。
过了很久,我才抹干泪,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茫然地朝家里走去。
灰妞陪伴了我整整三年。别的孩子嘲笑我时,它不会,只会静静地趴在我脚边。
当我被枝条抽打得胳膊和腿上留下一道道浮肿的印子时,它会伸出那条粗糙的舌头,轻轻舔着。那勾刺一样的舌面,让伤口更疼,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它柔软的身子,依偎的姿势,常让我觉得,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懂我的存在。
它的离去,让我久久不能释怀,就像心底的那一丝温度被悄然抽走,只剩下一片冰冷和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