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因为单位大楼装修,我们搬到了一幢老房子办公,听说这幢房子有近五十年的历史了,闲置了也快十年了。搬迁的时候,正是夏末秋初,我和几位同事爬上搬家的卡车,坐在后车厢,和一车办公家具物件一起,晃晃悠悠地被运送到老房子。
老房子的位置在一处培训中心里面。培训中心很老旧了,路面坑坑洼洼,所有房子的外墙面都还保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我们的办公楼在一条小路尽头,这一路沿墙种着月季花,和几棵核桃树。办公楼大门是老式的卷闸门,锈迹斑斑,但是一开锁,轻轻一抬,哗啦就上去了,质量还是很好的。大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据说年代更久远。我们搬运东西的时候,它在初秋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
我们部门被分配在了靠近大门口的一间大厅。大厅大的像过去那种舞厅,天花板很高,窗户大且高,需要仰起头去找寻外面的阳光。过去应该是水泥地面,不知道啥时候铺的那种木纹砖似的地板革。从门口进入办公室,还需要下三级台阶,两扇沉重的木质镶玻璃对开门,需要用点劲才能推开。所以墙上还留着一颗钉子拴着绳子,是用来将拉开的门固定住的吧。我们五六个人整整打扫了一天,不知拖了多少遍地,抹了多少遍灰,才把这间闲置了数十年的老房子打扫出来。站在办公室门口,一眼看去,木纹砖地面闪着光泽,一束束光从高高的窗户里照进来,反射在亮闪闪的地面上,高高的天花板上垂着老式的吊灯,一长排快要淘汰的老式沙发靠墙放着,仿佛随时可以开一场舞会。我们都坐在南墙这边办公,每次来人坐在北墙那排沙发上时,看过去,那个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就是这么遥远到让人想笑的距离,和那个人说话,是要喊一下的。
刚搬进不久,我正好烫了头发,那天又穿了一件小圆领波点衬衣,因为老房子有点阴冷,就搭了一件灰色毛开衫。坐我对面的同事说,我坐在这间屋子里很搭,很复古的感觉。是的,我很喜欢这间老房子,空旷,辽远。每天坐在里面都像是坐在过去一段光阴岁月里。特别是早晨还没上班的时候,坐在老房子的一角,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香气萦绕在鼻尖,越发衬出与世隔绝的静谧。
进入十月后,进入办公楼的那条小路更美了。因为天天人来人往,天天有人打扫,这条小路干净清爽,飘零的落叶也是最美的点缀。月季花仿佛开的更艳了,我常常驻足在某一朵花跟前,久久看着,来的早的话,能看到清晨的露珠还凝结在花瓣上。核桃树矮小却也结了不少核桃,只是在某天就被人摘的一个不剩了。老房子的暖气早就不通了,进入十一月,办公室需要靠电暖气供热了。我们一人跟前放着一个“小太阳”,手依旧冷的拿不住笔,我买了一双露指手套戴着写字打字。
小同事送我一只笔,笔头是可爱的兔子造型,兔子眼睛闭着,三瓣嘴上翘微笑。记录到一半时,手太冷了,放下笔搓手,一抹阳光斜照,穿过屋外树叶的缝隙,从高高的窗户里透进来,在笔记本上形成一圈蛋黄的光晕,小兔子躺在光晕里,闭着眼睛微笑,仿佛和我一起感受到这缕阳光的温暖。
冬天真正来了,我们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棉服,门口厚重的两扇门也关闭的紧紧的。我那件灰绿暗花香云纱面料的中式棉袄终于派上了用场,丝棉的衬里,穿上又轻便又暖和。我在衣领处别了一枚镶着翠绿赭石碎宝石花朵造型的胸针,坐在幽暗高深的大厅里,像置身在一处民国老电影的片场。
老房子太过阴冷,门口的阳光显得弥足珍贵。中午吃过饭,同事们喜欢在楼门口晒太阳,聊天。不知怎么,在这样的老房子里,连工作的节奏也慢了下来。老槐树的树叶掉光了,显露出苍老的容颜,可是它大概是欢喜的吧,寂寞了那么多年,它是喜欢听人们这些细碎的声音吧。
冬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们搬回了新大楼。装修过的办公室敞亮崭新,暖气烫手,温暖如春。我们兴致勃勃地收拾,归置各自的用品,说说笑笑,老房子瞬间成为一个过去。
有一天,我经过老房子的外围,从栅栏里看到我们曾经晒太阳聊天的大门口,显出破败的痕迹。老槐树低垂着头,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包围着它。这本来就是一幢老房子,它本来就破败了很久很久,在我们手里它短暂地恢复了生命,在深秋初冬的清晨正午黄昏,像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散发出更浓烈馥郁的香气,然后大概就会永远的凋零了。
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这幢老房子,想起在老房子里的那几个月时光。有时候,一些细节像老照片的底片,在暗房里慢慢浮现出清晰的轮廓,深深地镌刻在回忆的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