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听过一句什么人的谚语叫“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即便有种似曾相识情真意切的感怀,脑海中的画面也立马切回了家在农村的那座老屋。
老屋所在的村子几乎每家都有一块小菜地,就在房前或者屋后,已然成了标配。人们经常会用“一亩三分地”这个量词来形容标榜自家主权的领土,尤其是这个“三分”不知是自嘲呢还是夸耀?我想因人而异吧,毕竟百人百性吗,但它一定指的就是那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小菜地儿了!
小时候在农村的日子过的很紧巴,倒是吃穿不愁,可农民不像城里人月月有工资,只有在农闲时随意打些零工以贴补家用,可又没多大保证,所以“活钱儿”就成了老百姓最匮乏的“不可再生资源”。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资本也就只有土地了,都说土里能刨金,所以,为了把钱省在刀刃上,菜地儿就应运而生了。
我家的老屋与菜地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连接它们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陡坡,老屋在坡顶,菜地儿在沟底,对于这个奇特的选址父亲有他既直白而又不乏智慧的解读——沟地避风保墒抗旱。
俗话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谷雨时节雨水充足从而大地湿润,播种恰逢其时。曾经辉煌灿烂的中华农耕文明或许正是有了这样通俗易懂的节气歌才会生生不息,世代传承。
父亲就属于那种血统纯正的农耕文明继任者,把满腔热血都倾洒于浑厚沃土。锄头高高举起,深深嵌入地底,撬起沉睡的土层,以一个农民的嗅觉立马就能闻到泥土在春日里的气息,顿觉干劲十足。夫唱妇随是大部分农村妇女所坚守的和谐家庭基本原则,所以在父亲精心布局的每条垄沟都有母亲不失时机播撒的带有体温的种子。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父母便会频繁穿行于老屋与菜地之间。父亲用宽厚的肩膀挑起一桶桶水一筐筐粪精神抖擞徜徉在陡峭的斜坡里,不时还会秀出与坡度气质相投的“鬼步”!细心的母亲则会将一瓢瓢清水精准的浇入垄沟一锹锹农肥均匀的洒向田间,一派祥和的“你挑水我浇园,夫唱妇随把家还”。
每年七八月的暑期时光整好就是菜地最繁荣的时刻,浓烈的阳光,充足的雨水,甚至能听到叶子成长的声音。没有了课业的负担,悠闲沉浸在菜地里拔拔草赶赶鸟,感受着满地的勃然生机,一览无余的五颜六色。情不自禁摘下一根带刺的黄瓜,捡起一个被小鸟啄到地上的西红柿,那个时候我们可是拿这两样当水果吃的。直到听见自己的乳名—那来自老屋母亲的呼唤,才想起还有重任在身,慌忙摘上一把吃焖面的豆角,炒鸡蛋的辣椒,炝锅的嫩葱……
收获的喜悦可以对冲劳动的艰辛,无可置疑,小菜地每年都会种出惊喜,首先是不用再花钱买菜可以节省一笔开支,再有多余的菜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纯天然无公害很抢手,又能赚一笔,这一里一外的账再笨的人也能算的来。土里真能刨出金!只要拥有点石成金的勤劳之手就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小菜地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
……后来的后来我就在小菜地的滋养下渐渐长大。
成家之后父母跟我一块住在城里,条件也比小时候起色多了,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会为了块儿八毛的再去折腾了,小菜地似乎失去了它的功能,孤零零的被遗弃在老屋的沟底。
最近几年父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老跟我唠叨着要回去看看,刚开始没在意,后来觉悟到他们可能是想那心心念念的一亩三分地了,父亲的回答依然那么直白:主要是那“三分”。
回到多年未见的老屋,再次来到小菜地,回想曾经的盎然而今的荒凉真是百感交集,愧疚难当。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跟小时候一样遵照节气歌的排布到了播种的季节,父母又按部就班开始了曾经的操作,但随着岁月的翻滚一切又都不能重现了。父亲日渐佝偻的身躯已无力再次将锄头深深嵌入地底,陡坡再也走不出当年的“鬼步”似乎更加陡峭了,母亲头发灰白而脸却发而黑了,曾经贤惠沉静的她也开始变得唠唠叨叨的总在抱怨说把苦丢了,把苦丢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倾其所能的深耕细作,我很理解他们,因为这块小菜地储藏着他们毕生的乡土情怀。
岁月的流逝总让人酸楚难耐,父母真的是老了,而我也届不惑之年,可这世上的事本来有始就有终,谁都有落幕的一刻,随着工农文明的转换小菜地也将会退出历史舞台,但它肯定会凭着曾经的高光时刻成为农耕文明最后的守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