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家盖新房的事,一波三折。
在小姨35岁这一年,破土动工的日子终于确定,母亲走进走出,高兴得脚下装了弹簧似的。
小姨比母亲小20岁,母亲当她是孩子。
当年,小姨夫是退伍军人,人品可靠,但兄弟四个,家里又穷得叮当响。
外公外婆犹豫不决,是母亲拍板,同意把小姨嫁给小姨夫。
结婚多年,小姨夫始终如一地对小姨好,无奈,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小姨夫妇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糊口度日。
母亲舍不得小姨,时常念叨“老六吃苦受累了”。
我家也不宽裕,母亲间隔一两个月,肩扛手提水里的鱼虾莲藕和荡里的芦苇野鸭,去看望小姨和大舅,倘若有三四个月时间没有与他们见面,母亲会坐立不安,脑子里也会胡乱揣测。
八十年代初,政策放宽,小姨小姨夫也舍得出苦力,日子终于慢慢向好。
手里有了余钱,小姨小姨夫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准备砌几间新房。
住上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是农村人多少年如一日的梦想。
那一回,小姨和姨夫商定,一等过了年,春一暖花一开,就着手砌房。
可在寒冬腊月叉树枝的时候,小姨夫从高树上跌下来,胸口被铁叉戳伤。
小姨夫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也卧床休息了整整一个月,才能撑着下床,慢慢地走动。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姨夫的身体好得差不多。
他眯眼望着头顶上一片瓦蓝蓝的天,说十月份破土动工盖房吧,天气不冷不热,正正好。
小姨摘下头上的三角巾,弹弹身上的灰尘,说好!
这下,小姨姨夫更忙,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因为高兴,因为梦寐以求的事即将成为现实。
可是,天降祸端,半大不小的儿子突然淹死在河里,小姨和姨夫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都被抽走。
大魁下葬后,小姨卧床不起,姨夫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整天萎靡不振。
母亲几次把小姨从床上拉起来,坐到门口晒一晒太阳,可是,母亲前脚离开,小姨后脚蒙头大睡。
母亲那个着急,又不能天天看着小姨,可怎么办呢?
砌新房是小姨姨夫最想做的事,也只有砌房这样高度操心的劳动,才能让他们从痛苦中尽快地解脱出来。
可是,对于母亲砌房的提议,他们无动于衷,好像母亲说的是别人家的事,与他们关系不大。
母亲不理会他们的态度,说到做到,先是只身一人,来回跑了七八十里路,出重金,从外请来了有名的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绕着小姨家土墙泥房的四周看了又看,然后,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十分钟后,先生睁开眼,说出间隔半年的两件祸事,听到这儿,小姨从床上跳下地,扑通一声跪在先生的面前,请求先生大慈大悲,帮助避祸消灾。
先生掐指一算,定下一个破土动工的好日子,小姨姨夫连连烧香感谢。
自此,他们风风火火,忙东到西,为建房做各种准备。
那个好日子来临的前一个月,母亲就到了小姨的家里,坐镇指挥。
需要什么砖瓦,劈什么木料,搭什么屋梁,扯多少红绸,丈量多少红纸,准备多少大米和麦粉,请什么瓦工木匠,找多少小工,借什么石滚木夯……事无巨细,母亲把能想到的,一一告诉小姨姨夫。
鲜活的鸡鸭鱼肉拎回来,五颜六色的糖果抛出去,震天的鞭炮响起来……小姨家的新房子破土动工啦!
小姨姨夫仰着头,层层叠叠的笑,从满脸的灰尘中溢了出来。
小姨笑,母亲也笑。
极少在外面过夜的母亲,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傍晚走着回马荡,第二天天刚麻花亮,又走着去小姨家。
小姨家砌房前后三个月,母亲就这样三天两日来回跑,一个来回将近六十里。
第二年的春天,大舅也盖房砌屋。
舅妈去世早,大舅遇到大事,就找他的姐姐我的母亲,大舅做事也缺少头绪,盖房的事基本仰仗母亲,母亲指东他到东,母亲指西他到西。
所以,大舅家从破土动工到房子盖成功,母亲所操的心所受的累,比小姨家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