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史,在这里劈开一道缺口,遥远的华夏文明,在这里上岸。
马蹄踏过烽烟,寒凉的战刀撕破青天,两千三百多年沧海洪荒,辟出这通天彻地的蜀道。
尖锐的光芒,刺破骨头。我们总能记起一些名字,从这里滑过时光。
当年武丁,是秦王手中的一缕剑魂?还是魏国十万大军心底的绝望?
且听风吟。且听《出师表》里的长歌,呜咽着踩在岁月裸露的伤口上。
一首古诗,漫开一片三国争霸的刀光剑影。
夕阳斜,残月起。“卧龙先生羽扇纶巾,试弹琴,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文字里缜密的美学,把历史的倒影生动临摹。
落草无声,石板清冽的光芒,唤醒陌生的词句,成为蜀道专属的语言。
一面是血写成的历史,一面是剑刻下的雄关。
仰望,如枯松倒挂的锦缎,接天连地。
我想从中寻找秦国的江山,蜀国的方言,却听见关隘中铁骑碰撞的轰鸣。
烽烟漫过嘉陵江,两岸闪烁的灯火,演化出多少家仇国恨。弥散成诗人心底的漫漫离愁。
那名叫武曌的女子,带着仓颉之力,从这里出关。
未被简化的汉字,伸展着哲学的触须,托起一代女皇的重量。
武姓的人家点起炊烟,一所旧祠堂里供奉着祖先。
一碗两千多年的剑门豆腐,不过是《长恨歌》里唐玄宗的一声声断肠。
双脚踏上蜀道,再迈一步,是万里路,往事不知多少。
魏蜀吴三国士兵呐喊的余音,已经染上飞霜。
雄关。漫道。直抵八百里秦川。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这剑门蜀道的血性,是川人的血性,也是中国的血性。
抬起头,烟雨正漫过双眼,原来蜀道一直在天上,俯视我。
2、
翠云廊,苍烟护,三百里驿道蹄声凉。
十万古柏,在天空搅动出刀剑碰撞的回声。
细长的叶子,刺破光阴的肌肤,裸露的语言呈现出细致的波动。
一根丝线牵着秦关汉月。
萋萋芳草,渲染着始皇帝的那一声令下,皇柏初种,长成永恒的碧绿。
一排排挺着霜雪昂起的头颅,抖动着天子的威仪。
一棵树,是一种思维的延伸。
张飞打马而至,叩开春天的门。
以据水断桥之势,将这不朽之树,植成画卷,植成蜀道特有的颜色,延续着纯色的血脉。
他是万人之敌,却单单是这蜀道的知音。
秦朝。蜀汉。东晋。北周。唐。宋。明。古老的历史在一次又一次的植柏中打磨着蜀道的序曲,打磨着中华五千年的魂魄。
何必追问,当年帝王将相们在石板上起舞,彩衣翩翩中,隐藏的是杀机还是善念?
千回百转的剑门山路,险象环生中多了一丝禅意。
剑门路,蜀道难,翠云廊上千山妒。这是悬崖和绝壁的重影,是一种方言与另一种方言的对决。
浩荡的春风,从剑门穿过日月,穿过蜿蜒的脉搏。
七十二峰,刀剑般刻下历代的风雪。
中国的剑门,世界的蜀道,川人的骨血。
阳光透过柏缝,扯出漫长的史卷,祖辈的记忆正抽离时间,还原成一封封锦书,细细地记录着深邃和磅礴。
形容词不够厚重,离开太多的寓意,蜀道的血骨隐藏着土地的另一种光芒。
体内的阵痛已经远去,翠云如廊,留下的唯有草木不语,山石静默。
不用说破,这每一丝划过的风,都是绝唱。
陆游和他的那头青驴,也在细雨的苍茫中刻录下时间的秘密。
蜀道还需要一场雨,来唤醒故人对祖辈的守望。
古柏需要一场雨,来催醒历代的印记。
蜀道的姓氏,有着隐秘的基因,藏在骨骼里的波澜,无时无刻不在挑拨山下的流水。
尘埃漫裹着战马的嘶鸣,拒绝走进明月峡。
马蹄卷起的力量,犹如千堆雪。
3、
穿越洪荒。一座昭化古城,携带着4000多年的厚重记忆,给华夏斟上一杯来自亘古的陈酿。
中国最早的郡县里,它的身影是那么醒目。
坐看云起云落间,完成了地方政权两千多年不断建置的历史。
昭化是血性的,坚硬的骨头流淌着刀剑的怒吼,血肉的身躯,激荡着生命继续在无垠的荒芜中挺立。
拉响三千繁华与旷古苍凉。
白天万人的拱手,呼应夜晚的千盏明灯。
金戈铁马的三国古城。
血泪的山河,摇动血泪的心跳。
蜀王心中的葭萌,汉寿,今日的昭化。高高挺起川人的魂魄。
像尘埃里闪烁的星云,磨碎太阳。
昭化是柔软的。也是悲情的。
侠骨柔情的鲍三娘,背负着国仇家恨,把一腔热血洒在汉水之滨。
最抒情部分,是皇泽寺。
时间柔软的触须,勾勒出则天女皇挑动生命的曲调。
难于上青天的剑门蜀道,有了一丝媚骨的柔情。这柔情像一只纤纤素手,拨动初醒的花瓣,这大唐的江山,也有了脂粉的幽香。
此刻,我书写的昭化古城,江上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剑门山上的风笛,吹响了千里,万里。
一碗月光,洗亮漫漫雄关。
古城的背影,像一尾鱼摇曳的鱼,于三江交汇处,演化太极,蜀道明亮的眼。
4、
暗淡了刀光剑影, 远去了鼓角铮鸣。历史的天空。
一颗颗陨落的生命,一个个挺立的灵魂。
诸葛亮、刘备、姜维、费祎、关羽、关索、鲍三娘……他们把爱恨和情怀交给剑门蜀道。
蜀道扛起历史的沉重。无声。无息。
三国的烽火狼烟,在这里烙下血红的芬芳。
肋骨上的伤,粉碎成灿烂的尘埃,血脉干枯成历史的触须。
撬开时光冷漠的眼,看到秋月西风正紧扣着昨日的足音,旷古的荒凉穿过坚硬的关隘。随行的子规,将声声啼血的嘶哑递给路人,背靠苍穹的火焰,又在追溯谁的身影?
剑门关在身后,久久不语。
它留下三千云烟,留下一支孤笔挥就唐诗宋词,写成永恒的凝望。
挤出太阳的血,按下独一无二的印章。
洋洋洒洒千年的绝世。
都说蜀道难,我举着太阳的盾牌,仰望着日光的忧郁,登上剑门关。
青黑色的脊梁,透过李白的喟叹,低诉被岁月封印的往事。
没有号角,没有战马的嘶鸣,只有向晚的古柏在薄暮里招摇,那逝去的岁月,是静静的伏流,暗涌成对英雄的祭奠。
一阶一阶,脚步起落,登上蜀道。摘取我前生在这里栽下的一缕阳光。
捻成细细的灯芯,在月凉时分,点燃你的锐利与忧伤。
我必须进入这狭长而庞大的体内,它通往最铿锵有力的心跳,我必须凝神眺望,这简单的姓氏里生长着钢铁的血骨。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更难将这百世风云,著成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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