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微光映白头(136~140)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烛火漫过莲影时

晨雾还没散尽,巷口的青石板泛着层湿漉漉的光。沈嘉萤抱着画夹站在修表铺门口,看见杜恒砚正蹲在门槛边,用细砂纸打磨那只铜制烛台。晨光穿过薄雾落在他发间,把那些藏在黑发里的白,照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王奶奶说,这烛台是她年轻时的嫁妆。”她把画夹往柜台上一放,竹篮里的艾草还带着露水,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圆斑,“她说当年没钱买银烛台,就用这铜的,照样照亮了半间屋子。”

杜恒砚抬头时,指尖的铜屑簌簌落在膝头。他指尖的薄茧蹭过烛台底座的莲花纹,把那些磨平的刻痕重新勾勒出轮廓——花瓣边缘早就被磨得发亮,像蒙着层朦胧的雾,却在凹槽处藏着点暗红,是常年烛火熏燎留下的印记。

“刚把锈迹磨掉,”他用软布擦了擦烛台,“等会儿上点蜂蜡,能防氧化。”

沈嘉萤蹲在他身边,翻开画夹。最新一页画的是昨夜的烛火,修表铺的窗台上摆着这只烛台,烛芯跳动的火苗里,竟映着他低头修表的影子,用银粉点的光斑在纸上微微发亮。“你看这火苗里的影子,像不像你上次说的,师娘总爱在烛台下缝补你的旧衣裳?”

他视线落在画纸上,喉结轻轻动了动。师娘的烛台确实总摆在窗台,昏黄的光里,她戴着老花镜,针线在布面上穿来穿去,把他磨破的袖口补得整整齐齐。有次他修表太急,手肘撞翻了烛台,蜡油泼了满桌,师娘没骂他,只蹲在地上用竹片一点点刮,说“蜡油凝了能再熔,就像日子,摔碎了还能拼起来”。

“我把艾草挂在门楣上了,”沈嘉萤用指尖点了点画里的窗台,“还插了两支在你的笔筒里,老人们说艾草能驱虫,这样你修表时就不会有蚊子来捣乱了。”

杜恒砚低头续上茶,沸水冲进粗瓷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纹路。案台上的砚台里,墨汁还剩小半池,是昨夜她留下的——她总说他磨的墨太浓,画出来的夜景像蒙着层雾,非要自己动手磨,说“淡墨才留得住光”。

“昨天那只老座钟,”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钟摆背面刻的字看见了吗?”

沈嘉萤愣了愣。昨天她帮他扶着钟摆,确实瞥见背面有行小字,被铜锈糊了大半,只认出个“萤”字。她当时没敢问,怕触到他不愿提的事——就像他从不问她,为什么总爱画带光斑的夜景。

“是师娘刻的,”他用镊子夹起块绒布,细细擦着烛台的铜边,“她说等我出师那天,就把这烛台送给我,底座的莲花还差最后一片花瓣没刻完。结果那年夏天,她去采薄荷时摔了跤,再也没起来……”

竹篮里的艾草被风吹得轻晃,叶片扫过青砖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气。沈嘉萤忽然想起他案台上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师娘的刻刀,刀柄被磨得发亮,刀刃却锋利如新——他每年都会磨一次,磨完就用绒布裹好,放进盒里最底层。

“我画了师娘的烛台,”她翻到画夹的前几页,那页画里的烛台缺了个角,却冒出三缕烛烟,用淡灰色的颜料涂得缥缈,“你看,断了角也能亮的。”

杜恒砚的指腹划过画里的缺口,那里用金线描了道细边,像道温柔的伤疤。他忽然起身走进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木盒,打开时飘出股淡淡的樟木味。里面躺着块半旧的绣帕,上面绣着半朵莲花,针脚松松垮垮的,显然是初学的手艺。

“这是师娘学绣活时练的,”他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她说等我找到想共度余生的人,就把这半朵莲花送给她,让她补完另一半。”

沈嘉萤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像被风吹得脱了调的钟摆。她看着他把绣帕推过来,帕角的流苏已经磨得发白,却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忽然想起自己画里的烛火,总爱留块空白,说“要给光留点地方”。原来有些留白,不是为了空着,是在等对的人,用金线般的温柔,把褶皱熨成坦途。

“我能试试补这朵莲花吗?”她拿起绣帕,指尖触到他的指腹,有点凉,带着铜屑的味道。她低头摆弄着绣线,把线头理得整齐,金属碰撞发出轻响。“谢谢。”她小声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在擦那盏煤油灯,灯罩上的铜边被擦得发亮,映出他专注的侧脸。

巷子里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叮铃,从巷头晃到巷尾。沈嘉萤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往外看,“是张大爷,他的铃铛声真好认。”晚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得烛芯又晃了晃,墙上的莲影也跟着动,像两片正在舒展的花瓣。

“他的铃铛是我修的。”杜恒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年冬天,铃铛卡壳了,他说孙女最喜欢听这声音,听得见铃铛响,就知道爷爷快到家了。”

沈嘉萤转过头,看见他手里拿着块绒布,正在擦烛台的铜花纹。“你好像什么都会修。”她笑着说,“上次李婶的缝纫机,前阵子王妈的收音机,还有张大爷的铃铛。”

“修东西和画画一样,”他抬起头,烛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片浅影,“得懂它的性子。缝纫机卡线是因为底线太松,收音机杂音是接触不良,铃铛不响是里面的小锤卡住了——就像你画画,知道哪处该用浓墨,哪处该留白。”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比喻。是啊,万物皆有性子,修表匠懂齿轮的咬合,画者懂色彩的呼吸,他们都在和手里的东西对话。沈嘉萤低头看着画纸上的烛影,忽然觉得那片暖黄里,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

“我画了张巷口的夜景,想贴在你店里的墙上。”她从画夹里抽出张稍大的画纸,上面是旧巷的夜景,青瓦上压着层薄霜,每家每户的窗户都透着光,像串散落的珠子。她特意把修表铺的窗户画得最亮,窗后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修表,烛台的莲影落在地上,像朵盛开的花。

杜恒砚接过画纸,指尖抚过窗台上的那盏烛台,画里的烛芯被她画得微微跳动,像真的在燃烧。“好啊,”他说,“贴在柜台对面的墙上吧,正好对着我修表的位置。”

他搬来张凳子,沈嘉萤站上去贴画。她个子不算矮,但够到高处还是有点费劲,踮着脚时,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带着点皂角的清香。杜恒砚伸手扶了扶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她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胶带差点掉在地上。

“站稳。”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得像表芯里的齿轮在转动。

画贴得很正,暖黄的烛光打在上面,画里的莲影和现实的莲影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画里,哪是画外。沈嘉萤下来时,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台阶,他顺势把她揽进怀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瞬间融成一团,像块浸了墨的棉絮,慢慢晕开。

“谢谢。”她埋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像怀表走时的声音,沉稳又规律。

“该谢谢画。”他松开她,指腹蹭了蹭她被风吹红的耳垂,“画得很像。”

巷外的铃铛声远了,晨雾却真的散了。杜恒砚去关窗,晨光顺着缝隙钻进来,落在烛台的铜边上,凝成细小的光斑。沈嘉萤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店里的情景——那时她刚搬来,想画旧巷的故事,误打误撞进了这家修表铺。他就坐在柜台后,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着片阴影,手里的小镊子夹着枚比指甲还小的齿轮,专注得像在做件艺术品。

“那时候我以为你很高冷。”她忽然说。

杜恒砚转过身,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那时候我觉得你太吵。”

沈嘉萤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现在呢?”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柜台下拿出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枚银质的小莲花吊坠,花瓣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是用修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前阵子看你画莲花,觉得挺好看的。”他把吊坠递过来,指尖有点不自然,“做得不好,别嫌弃。”

吊坠的链条很细,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沈嘉萤接过时,手指碰到他的指尖,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很精致。”她把吊坠戴在脖子上,莲花刚好落在锁骨处,“我很喜欢。”

晨光越来越暖,艾草的清香混着樟木盒的味道,在空气里酿出种踏实的甜。沈嘉萤拿起绣帕,金线在她指间绕出细碎的弧光,像极了杜恒砚修表时捻转的游丝。她忽然发现,自己绣的莲花,不知不觉间竟和烛台底座的刻痕重合了——花瓣的弧度、纹路的走向,像照着同一个模子描的。她想起他总说“物件有灵”,此刻倒真觉得,这半朵莲花在催着另一半快点长出来。

案台上的砚台里,墨汁被风吹得结了层薄皮。她伸手去搅,却碰倒了旁边的画笔,笔尖在绣帕上蹭出个墨点,正好落在莲花的中心,像颗小小的莲子。

“糟了!”她慌忙去擦,墨点却越晕越大。

杜恒砚按住她的手,指尖沾着的铜屑落在墨点旁,像撒了把金粉。“这样正好,”他看着那朵被墨点染的莲花,“师娘说过,好的绣活,得有点不完美才像样,就像人,总得有点小毛病才真实。”

他转身从里屋拿来支金漆笔,蘸了点金粉,在墨点边缘描了圈细边。那墨点顿时像颗嵌在莲心的黑珍珠,倒比原先的空白更添了几分生动。

“你看,”他把绣帕举到晨光里,“缺陷也能变成风景。”

沈嘉萤忽然想起自己画的那些夜景,总爱留块空白,说“要给光留点地方”。原来有些留白,不是为了空着,是在等对的人,用金线般的温柔,把褶皱熨成坦途,把半朵莲花,绣成圆满。

暮色漫进来时,绣帕被放进了樟木盒。旁边躺着那只铜制烛台,烛芯已经燃尽,留下短短的一截,像根没说完的话。沈嘉萤靠在杜恒砚肩头,看着他把樟木盒放进柜底——就在师娘的铁皮盒旁边,像两朵隔着时光的花,终于在同一个春天,并肩开了。

窗外的艾草还在轻轻晃,叶片上的露珠映着修表铺的烛光,像无数颗藏着光的莲子,在暮色里,慢慢酿成通往白头的甜。



第一百三十七章 锈迹里的光

青瓦上的霜花还没褪尽,旧巷的石板路泛着层冷白的光。杜恒砚推开修表铺的木门时,指腹蹭过门环上的铜绿,冰凉的触感里裹着丝熟悉的涩——那是岁月磨出的茧,藏着数不清的晨昏。

案台上的铜烛台还温着,昨夜沈嘉萤绣到一半的莲帕搭在烛台边,金线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他伸手抚过帕子上那点被墨染的莲心,指腹碾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想起师娘总说“绣活如日子,紧了易断,松了易散”。

“早啊。”

沈嘉萤的声音裹着晨雾飘进来,她抱着画夹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点白霜,像落了层细雪。“刚去巷口买了热豆浆,加了糖的。”她把保温杯往案台上一放,眼睛弯成月牙,“你看我画的新页。”

画夹翻开,是修表铺的晨景。他蹲在门槛边磨表链,晨光顺着他的肩头淌下来,在青砖上洇出片暖黄。最妙的是他手边的铁盒,盒盖半开着,露出里面的绣线——那是她昨夜偷偷放进去的,此刻正被她用淡金粉描了圈光晕,像藏着团小太阳。

杜恒砚的喉结动了动,接过保温杯时指尖碰着她的,两人都没说话,却听见巷口的卖花声远远传来,带着点湿润的香。

“钟摆修好了?”沈嘉萤指着案上的老座钟,钟面的裂纹被她画成了树枝的形状,枝头还添了朵小小的梅花。

“嗯,换了新的游丝。”他拿起钟摆轻轻一推,滴答声清越如泉,“师娘说这钟比我大上三十个春秋,走的不是时间,是念想。”

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侧脸:“那你说,念想会老吗?”

他转头时,唇瓣擦过她的发梢,皂角的清香混着霜气钻进鼻腔。案台上的铜烛台轻轻晃了晃,烛泪滴落在帕子上,晕开个小小的黄点,倒像朵刚绽的花蕊。

“你看这莲帕。”杜恒砚拿起帕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墨染的莲心竟透出点暗红,“师娘绣到这里就停了,可每次看,都觉得下一针随时会落。”

沈嘉萤忽然明白,有些未完成,比完成更长久。就像巷尾的老槐树,断了的枝桠处又冒出新芽,像在说“日子还长着呢”。

临近午时,巷子里飘起馄饨香。沈嘉萤拉着杜恒砚往巷口跑,“张婆婆的荠菜馄饨,去晚了就没了”。他被她拽着,听着她鞋跟敲石板的脆响,忽然想起她刚搬来时,也是这样拽着他看她画的巷景,那时她的画里总缺抹暖光,如今却把他的修表铺画得像团永远不熄的火。

“慢点。”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缝,“荠菜要焯水才不涩,就像……”

“就像有些苦,得熬过才甜。”沈嘉萤接话时,正撞上他眼里的光,像钟摆里藏着的星,“我画了张馄饨摊的画,给张婆婆挂在车棚上了,她今早看见,非要多给我加个蛋。”

馄饨在碗里冒着热气,荠菜的绿浮在汤面,像刚抽芽的春。杜恒砚看着她被烫得吐舌头,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用修表剩下的银料打的小勺子,勺柄弯成莲花的形状。

“给你盛馄饨用。”他别过脸,耳尖泛着红,“边角料做的,不称手。”

沈嘉萤却把勺子攥得紧紧的,银勺映着她的笑,比汤面的热气还暖。“我要每天用它吃馄饨,吃到巷口的樱花开,吃到青瓦上的霜再落。”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修表铺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七道细光。杜恒砚在修那只老座钟,沈嘉萤趴在案边给他画像,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钟摆的滴答,像首没谱的歌。

“你看,”她忽然指着画纸,“我把你的睫毛画长了点,像师娘绣帕上的金线。”

他抬眼时,正看见她笔下的自己,眉眼间竟有了几分师娘的温和。案上的铜烛台忽然轻轻震颤,像是在应和。他想起昨夜给钟上弦时,发现钟底刻着行小字:“恒砚吾孙,见字如面”,墨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他指尖发烫。

“嘉萤,”他放下镊子,声音有些哑,“师娘的绣帕,你愿意……”

话没说完,巷口忽然传来惊呼。两人跑出去,看见张婆婆的馄饨车翻在地上,汤水漫了青石板,混着荠菜的绿,像幅被打翻的画。

“是被抢了!”张婆婆捂着心口,“那小贼抢了钱袋就跑,还撞翻了我的车……”

沈嘉萤立刻掏出画笔,在画夹上飞快勾勒:“穿灰布褂子,袖口破了个洞,跑起来有点跛!”

杜恒砚的目光落在馄饨车的铁架上,那里挂着片撕碎的衣角,布料粗糙,边缘沾着点暗红的锈——那是北巷老钢厂的废料色。他把钱袋递给张婆婆,声音沉了沉:“您先回去,我去看看。”

沈嘉萤跟上他的脚步,画笔在画夹上不停:“你怎么知道往哪走?”

“那布料沾着机油味,老钢厂的工人常穿这样的褂子。”他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钟摆还亮,“而且,跛脚的人转弯时会往左侧倾斜,你看这地上的汤痕。”

她忽然懂了,他修的不只是表,更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细节。就像她画的不只是景,是藏在光影里的心跳。

老钢厂的锈铁门“吱呀”作响,杜恒砚在废料堆里发现了那只钱袋,旁边还有个啃了一半的窝头。沈嘉萤的画笔顿住了——窝头的碎屑里掺着点麦麸,是救济粮的样子。

“他可能只是饿坏了。”她轻声说,画里的小贼眉眼慢慢柔和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杜恒砚捡起钱袋,忽然注意到废料堆后的墙缝里,塞着张画。画上是歪歪扭扭的小房子,门口画着个举着馄饨碗的小人,旁边写着“娘,等我挣钱了就买”。

“走吧。”他把钱袋塞回沈嘉萤手里,“张婆婆的钱,我先垫上。”

沈嘉萤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案上的老座钟,那些看不见的齿轮,原来都在默默托举着善意。她快步跟上,把画塞进他手里:“留着吧,说不定有天,他会自己来还。”

暮色漫进旧巷时,修表铺的灯亮了。杜恒砚把那幅小画夹在师娘的绣帕里,沈嘉萤则在画纸上补画了盏灯,照在小房子门口,暖黄的光晕里,仿佛能听见馄饨下锅的咕嘟声。

钟摆滴答,莲帕上的墨心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杜恒砚忽然握住沈嘉萤的手,把那支银勺放在她掌心:“师娘说,好的物件要遇对的人。这勺子,配你的画,正好。”

她低头,看见勺子里映着两个依偎的影子,像两朵并蒂的莲,在时光里慢慢舒展。窗外的霜不知何时化了,滴落在青瓦上,叮咚作响,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巷口的卖花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晚香玉的甜。沈嘉萤忽然想起什么,拽着杜恒砚跑到窗边——老槐树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了串红绸,在晚风中轻轻晃,像串未说出口的祝福。

“你看,”她指着红绸,眼里的光比星子还亮,“念想不仅不会老,还会开花呢。”

杜恒砚望着她,忽然觉得师娘说的“念想”,或许不是停在过去的回忆,而是正在生长的此刻。就像那座老座钟,滴答声里,藏着的不只是逝去的春秋,还有眼前人的笑,和往后数不尽的晨昏。

案台上的铜烛台,烛芯不知何时被点燃了,小小的火苗跳动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画里,莲帕上的金线似乎动了动,像在酝酿着下一针的温柔。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烛烬里的余温

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在杜恒砚的修表铺窗棂上织成细密的网。他正俯身调试一只古董怀表,镊子夹着的游丝细如发丝,在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微微颤动,像极了他此刻沉稳外表下不易察觉的波澜。

沈嘉萤推门进来时,带了一身潮湿的水汽。她怀里抱着画夹,帆布封面沾着雨珠,进门便跺脚甩掉鞋上的泥点,声音里裹着雨气:“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画夹翻开,是幅刚完成的水彩——旧巷的雨景,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着修表铺的灯,光晕在水面漾开,像块融化的金子,连雨滴砸在水洼里的涟漪都画得层层叠叠,与铺子里的实景几乎重合。

杜恒砚抬眼,目光落在画中修表铺的窗上。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低头修表,侧脸的轮廓被她用淡赭石色晕染,竟与他此刻的姿态分毫不差。他没说话,只是将镊子放回工具盘,金属碰撞声清脆,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段未写完的旋律。

“我去巷尾的老书店淘到本画册,”沈嘉萤凑过来,将一本牛皮封面的旧书推到他面前,“你看这页,二十年前的旧照片——原来你家铺子以前挂过风铃,铜制的,形状像只小怀表。”照片泛黄,修表铺的门楣上果然挂着串风铃,风吹过时,铃铛的弧度与他工具箱里那枚铜制零件(他一直以为是多余的废料)完全吻合。

他指尖抚过照片上风铃的纹路,忽然想起幼时在阁楼找到的铜片,边缘有细小的铃铛齿,当时只当是没用的边角料,随手丢在工具箱底层。此刻那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像被雨浸润的墨迹,慢慢晕开。

“雨停了去看看阁楼?”沈嘉萤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水洼里的碎光,“说不定能找到那串风铃剩下的零件。”

阁楼积着厚厚的灰,空气里浮着尘埃在光柱里翻滚。沈嘉萤踮脚够到最高的木箱时,杜恒砚伸手托住她的腰,掌心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箱子打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樟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果然躺着些铜制碎片——铃铛的骨架、挂钩的圆环,还有半片刻着花纹的铃舌,拼起来正是照片里风铃的模样。

“你看这个。”沈嘉萤举起片铜铃,内侧刻着极小的字,需凑近了才能看清:“恒砚生辰,赠。”字迹娟秀,与他母亲的笔迹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铺子里藏着光”,当时不懂,此刻握着冰凉的铜片,才明白那光不是指灯,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惦念。

下楼时,沈嘉萤忽然在楼梯转角停住,指着墙壁上的刻痕——那是串歪歪扭扭的身高标记,最高处的刻痕旁,有个小小的“砚”字,旁边还有个更小的“萤”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暗。“这是你小时候刻的?”她指尖抚过刻痕,“这个‘萤’字……”

“是你第一次来铺子里,非要比身高,踮着脚刻上去的。”杜恒砚的声音有些哑,他记得那天她穿着黄色雨靴,刻完还得意地说“以后每年都要比一次”,结果第二年她便随家人搬去了外地,这刻痕便成了时光的休止符,直到她去年回来,两人站在同样的位置,才发现彼此都已高过当年的刻痕许多。

沈嘉萤忽然笑起来,从画夹里抽出张速写,正是楼梯转角的刻痕,旁边用小字写着“某年某月,萤比砚高半指”,画里的小人一个踮脚一个弯腰,像两个笨拙的音符。“我就知道你记得,”她把画纸贴在刻痕旁对比,“你看,连你当时皱眉的样子都画下来了。”

暮色漫进铺子时,他们在工作台拼风铃。沈嘉萤用细铜丝将碎片串起,杜恒砚则用锉刀打磨毛边,铜屑落在他深色的袖口上,像撒了把碎金。风铃拼到最后,缺了块铃盖,他忽然想起工具箱里的铜片,拿来一比对,大小形状竟严丝合缝——原来那不是废料,是母亲当年特意留下的备用件。

挂风铃的瞬间,晚风从敞开的门溜进来,铜铃相撞的声音清越如泉,与二十年前照片里的回响重叠。沈嘉萤靠在门框上,画下这一幕:修表铺的灯映着拼好的风铃,光影里,杜恒砚低头调试怀表的侧脸与风铃的影子交叠,怀表的滴答声与铃声共振,像时光在轻轻哼唱。

“你看,”她把画举给他,“光落在你睫毛上的样子,像极了怀表盖内侧的雕花。”

他接过画,指尖触到她的笔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物件会老,念想不会”。此刻风铃在风中轻晃,刻痕在墙上静静躺着,她画里的光影温暖,像把所有散落的时光碎片,都缝成了完整的模样。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却不大,只是温柔地打在窗上。杜恒砚关上木门,门轴吱呀作响,像在应和风铃的调子。沈嘉萤点燃桌角的蜡烛,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慢慢舒展的画——画里,风铃在光里摇晃,怀表的滴答声混着雨声,还有她笔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都在说:原来有些等待,真的会在时光里开花,结出的果,带着彼此的温度,甜得刚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铜屑里的光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棉布,沉沉压在旧巷的檐角上。杜恒砚把最后一只修好的怀表放进绒布盒,黄铜表壳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他用麂皮细细擦过表背的花纹,指腹蹭过那道浅浅的刻痕——是多年前沈嘉萤用刻刀歪歪扭扭划下的小太阳,当时她踮着脚趴在柜台边,说"这样你的表就永远晒得到太阳啦"。

木门被推开时带进来股潮湿的风,沈嘉萤抱着画夹闪身进来,发梢还滴着水。"你看我带什么了?"她献宝似的举起个铁皮盒,盒盖一掀,露出半盒泛着油光的炒栗子,热气裹着焦糖香漫开来,"巷口张婆婆新炒的,说放了桂花糖。"

他接过盒子时指尖碰着她的,两人都顿了顿。她的指尖沾着点栗子壳的褐色碎屑,像不小心蹭上的颜料;他的指腹带着修表时蹭上的铜绿,在她手背上留下道浅痕。沈嘉萤低头笑出声,抽过他手里的麂皮擦了擦,"又跟齿轮较劲了?"

"嗯,"他掀开工作台的抽屉,里面码着排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型号的螺丝,"上午那只老座钟,摆轮轴磨秃了,重新车了个铜轴。"抽屉最底层露出半截画纸,是沈嘉萤上次落下的速写,画的是他低头修表的侧影,头发被台灯照得泛着圈金边。

沈嘉萤忽然从画夹里抽出张画,铺在工作台上。画上是修表铺的后院,墙角堆着半垛旧木料,木头上落着只肥猫,尾巴卷成个圈。"我昨天去后院画的,你看这猫像不像上次偷溜进来那只?"她指着猫爪边的小零件,"它爪子下还压着个游丝呢,我猜是你掉的。"

杜恒砚的目光落在画里的木料堆上。那堆木头是前几年拆旧屋时留下的,他一直没舍得清,里面藏着个秘密——最底下那根松木板上,刻着他小时候的身高线,旁边歪歪扭扭跟着个更小的刻痕,是沈嘉萤小时候非要比着刻的,当时她够不着,还是他抱着她才划上的。

"后院的木门是不是吱呀响?"沈嘉萤忽然说,"我画的时候听见响声,像有人在推。"

他的心猛地跳了下。那扇木门早就锈住了,他上个月特意钉了块木板挡住,怎么会响?正想说什么,沈嘉萤已经拎起墙角的煤油灯:"去看看嘛,说不定是那只猫在捣鬼。"

后院的月光像摊开的银箔,洒在木料堆上泛着冷光。沈嘉萤举着灯绕到门后,忽然"呀"了声——门板上贴着张画,画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支糖葫芦,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萤萤到此一游"。

"这是我十岁那年贴的!"她指尖抚过纸面,颜料早就褪色了,纸边卷得像波浪,"我以为早被雨泡烂了......"

杜恒砚望着那张画,喉结动了动。那年她举着画跑来说要贴在门后当"通行证",他嫌碍事想揭掉,被她拽着胳膊晃了半天,最后还是依了。后来她随家人搬走,这画就成了他偷偷看了无数次的念想,下雨时会找块塑料布盖着,刮风时就用石头压住。

"你一直没揭啊。"沈嘉萤的声音有点哑,灯光照得她眼眶发亮。

他没回答,转身往回走,却被她拽住袖子。她的手在抖,"我这次回来......"

"画夹借我看看。"他忽然开口,从她手里接过画夹翻着。里面夹着好多修表铺的速写: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过工作台,他的工具在光影里排成小士兵;傍晚的雨打在窗上,他举着杯热茶站在窗边;还有张画的是他的手,捏着枚细小的螺丝,指腹的茧子都画得清清楚楚。

"这张没画完。"他指着最后一页,画的是工作台的抽屉,抽屉半开着,露出里面的小格子,却独独空了个格子。

沈嘉萤的脸忽然红了,"那个格子......我想画个秘密。"她抢过画夹翻到新的一页,迅速画了个小小的齿轮,齿轮中间写着个"砚"字,旁边画了个更小的"萤"字,两个字被根细细的线连着,像根游丝。

"上次帮你收拾抽屉,看见那个空格子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月光,"是不是在等什么?"

杜恒砚想起那个空格子的来历。那是沈嘉萤搬走后,他特意留出来的,想等她回来时,放她画的第一个零件。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锦袋,倒出里面的东西——是枚铜制的小齿轮,齿牙上刻着圈细密的花纹,是他照着记忆里她羊角辫的弧度刻的。

"给你的。"他把齿轮放在她掌心,"那个格子,本来就是给你留的。"

沈嘉萤的指尖抚过齿轮上的花纹,忽然踮起脚,把煤油灯往他手里一塞,伸手抱住了他。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股桂花栗子的甜香,"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后院的风卷着月光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他抬手回抱时,碰掉了木料堆上的块松木板,露出底下的身高线。月光落在两道刻痕上,一道深一道浅,像两条河流终于汇到了一起。

回到前屋时,沈嘉萤把那枚齿轮画进了空格里,旁边添了行小字:"游丝会断,齿轮会锈,但有些线,扯不断。"杜恒砚看着她低头画画的样子,忽然拿起工具,在那只老座钟的底座上刻了个小小的"萤"字,刻痕里渗进点铜屑,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夜深时沈嘉萤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发梢垂在他刚修好的怀表上。他轻轻把表盖合上,听着里面滴答的声响,像时光在说悄悄话。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没画完的素描,线条温柔得快要化掉。



第一百四十章 游丝上的月光

暮色把旧巷染成了蓝灰色,杜恒砚刚给那只老座钟上好弦,钟摆"滴答"一声归位,像踩准了某个藏在时光里的节拍。他直起身时,看见沈嘉萤正蹲在柜台前,手里捏着支铅笔,对着他刚修好的那只怀表写生。

"表盖别开那么大,会进灰。"他走过去,伸手想把表盖合到合适的角度,指尖却碰在她的指背上,两人都顿了顿。她的指腹带着铅笔灰的涩感,他的指节还沾着点铜屑,像是两种不同的时光碎屑,在这一刻轻轻相撞。

沈嘉萤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木屑——刚才她蹲在地上画柜台底下的齿轮时,不小心蹭到了角落的老木头。"你看这里,"她指着画纸,上面用虚线描出怀表内部的结构,游丝被画成了团发光的线,"我总觉得它转起来的时候,像握着片星星。"

他低头看着画纸,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蹲在他的工作台边,看他拆表时会突然冒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有次他修一只珐琅怀表,她盯着表盘上的彩绘玫瑰,说"这花要是会开就好了",结果第二天真的带了朵新鲜玫瑰来,非要插进表盖里,害得他花了半天时间才清理掉掉进机芯的花瓣。

"小心扎手。"他从工具盒里拿出镊子,夹走她发梢上的木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沈嘉萤却忽然红了脸,低下头继续画,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画游丝的线条却歪了一下,像条突然害羞的小蛇。

柜台后的老座钟敲响了,声音闷闷的,带着木头被岁月泡软的温吞。沈嘉萤忽然停下笔:"我今天去巷尾看了,张婆婆说你小时候总偷她的糖吃,被发现了就往我家跑,躲在我衣柜里啃糖纸。"

杜恒砚的耳尖有点发烫。那时候他总被巷里的大孩子欺负,每次都是沈嘉萤把他拽到自己家,还把她的糖分给她一半。有次他把糖纸塞进衣柜缝里,后来搬家时被她妈妈发现,以为是老鼠啃的,差点把衣柜都拆了。

"那时候你画的表,指针都是歪的。"他扯了扯嘴角,想掩饰什么似的,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褪色的糖纸,大多是水果味的,边角都被摸得卷了边,"你看,还在呢。"

沈嘉萤的眼睛亮起来,伸手拿起张印着苹果图案的糖纸,对着光看,纸面上的褶皱里还卡着点细碎的糖渣。"我记得这个,"她忽然笑出声,"你总说苹果味的最酸,却每次都抢我的吃。"

他没说话,只是打开旁边的玻璃柜,从最上层取出个小小的木匣子。匣子是他用修表剩下的木料做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打开时发出声轻微的"咔嗒"声,像有什么秘密要钻出来。里面铺着块深蓝色的绒布,放着枚银质的小齿轮,齿牙间刻着极小的花纹,仔细看能认出是朵简化的玫瑰。

"去年整理老工具时发现的,"他的声音有点低,"本来想刻完送给你......"

话没说完,沈嘉萤已经伸手接了过去,指尖抚过那些细小的花纹,忽然抬头看他,眼睛里像落了星子。"我画里的游丝会发光,是因为......"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游丝在颤动,"是因为每次看你修表,总觉得有光从你指尖漏出来,落在齿轮上,连锈迹都变得亮晶晶的。"

老座钟的摆锤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杜恒砚忽然想起她刚搬来那天,背着个巨大的画夹站在店门口,阳光照在她发梢上,像镀了层金。她当时说"听说你这里有很多老物件,能不能让我画几天",他本想拒绝,却看见她画夹侧面露出的速写,画的是巷口那棵老槐树,枝桠间停着只肥猫,跟他后院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明天去后院看看吧,"他忽然说,"那棵葡萄藤该搭架子了,你不是想画藤蔓缠在齿轮上的样子吗?"

沈嘉萤的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铅笔在画纸上快速勾勒出葡萄藤的样子,藤蔓缠绕着齿轮,每个齿牙间都画了片小小的叶子。"这样好看吗?"她把画递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背。

他看着画,又看看她被铅笔灰蹭脏的脸颊,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那个灰点。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沈嘉萤的呼吸顿了顿,铅笔从手里滑落,滚到柜台底下,发出串清脆的声响。

老座钟又响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好像格外清晰。杜恒砚弯腰去捡铅笔,视线扫过柜台底,看见堆着几个旧相框,其中一个压在工具箱后面,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是小时候的他和沈嘉萤,他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糖,她举着支画笔,两人身后是他家老店的招牌,字迹已经模糊了。

他把照片抽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沈嘉萤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照片里他脚下的影子,"你看,那时候你的影子就总往我这边歪。"

暮色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铺成条细长的光带。杜恒砚把照片放进木匣子里,跟那枚银齿轮放在一起,绒布衬得两样东西都泛着柔和的光。"明天我找些旧齿轮来,"他说,"你想怎么画藤蔓,我就给你搭什么样的架子。"

沈嘉萤忽然抱住他的胳膊,脸埋在他的袖子上,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她小时候搬走得急,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后来听说他把她留下的画都收了起来,却从不让别人看,还以为他在生她的气。

"傻样。"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指尖碰到她发间别着的铅笔,笔帽上还沾着点颜料,是他最喜欢的钴蓝色,"你画的那幅老槐树,我一直贴在里屋墙上呢。"

老座钟的摆锤慢悠悠地晃着,把时间晃成了粘稠的糖浆。沈嘉萤抬起头,看见他耳后新冒出的胡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画夹里抽出张画,上面是他修表时的侧影,下颌线绷得很紧,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旁边用小字写着"游丝会记住所有时间,包括没说出口的那句"。

她把画塞进他手里,转身去捡滚到角落的铅笔,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杜恒砚捏着那张画,指腹抚过那句小字,忽然觉得工作台的铜屑、空气中的木头味、还有她没说完的半句话,都像被什么东西串了起来,细细的,却韧得扯不断。

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进来,落在柜台的玻璃上,映出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老座钟的滴答声里,好像混进了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有谁也没敢说出口的心跳,轻得像游丝在颤动,却又稳得像上好了弦,能走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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