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岁月记得
朱玉林
晨露在石阶上洇出浅痕时,总见那穿蓝布衫的老者拾级而上。他的布鞋磨得发毛,每一步都像按在琴键上,轻重缓急里藏着经年的韧。
我曾笑他迂,这山径修了柏油路,何苦恋着这百八十级老石头。
他从不答话,只把枯瘦的手掌按在被雨水浸得发乌的栏板上。指腹碾过木纹里的青苔,像抚摸着什么陈年旧物。
后来才知,他年轻时是护林员,那年山洪冲垮了山路,是他一筐筐背来碎石,一块块垒起这阶。如今腿疾犯了,仍要每日走一趟,说怕苔藓把石阶啃得忘了本分。
石阶确是记得的。最陡那段,每块石头的棱角都被磨得温润,像被无数只脚吻过。
春日里,石缝里钻出的野菊会顺着阶痕攀援,到了秋深,落叶便沿着级差铺成金毯,仿佛在丈量那些沉默的脚步。
昨夜骤雨,今晨阶上积了水。老者的身影又出现在雾里,这次他手里多了把竹扫帚。
一下一下,积水顺着阶痕往下淌,在山脚聚成小小的溪。他扫到第七十二级时停住,那里有块新补的青石,是前几日几个年轻人来换的。
石面还泛着白,却已被踩出浅浅的印。
山风掠过树梢,阶痕里的水晃了晃,映出天上的流云。
原来所有向上的路,都刻在日复一日的脚印里。
就像这石阶,不声不响地接住每一滴雨,每一步踏,终会让青苔记得,让岁月记得,让后来者的鞋底,摸到那些藏在坚硬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