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真好看
期末，按照惯例，毕业班的老师要被派往镇上的几个小学去给小升初考试的学生监考。
我监考的地点在离单位几里外远的一个乡村小学。一大早，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我只好驱车前往。
那是一所年代久远的学校，油漆刷的大铁门上锈迹斑斑，校园里的古槐已经老态龙钟，安详得像个慈祥的老人。除了教学楼上，几乎所有的路面都是土灰色，满是青苔的小道上被雨一淋，走上去滑溜溜的，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几乎是挪过了一段路，才来到了教学楼。
校长约摸五十多岁，操一口“标准”的方言，很是热情地招待了我，嘱咐我监考完，中午在灶上吃饭。
我监考的教室在三楼 ，这会还没开考，我就在楼道里胡乱的张望，这雨下得人怪心烦的。
教室里，一片混乱，有的在追逐打闹，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在黑板上涂鸦，只有前排的一个女孩在那认真地看书。
他们看到门口有老师来了，就收敛了许多，教室里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扎着眼睛好奇的盯着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很快，一上午的监考就结束了，按照要求我得收取这些学生下学期在我们初中就读的学费。我点了一下共收了十五个学生的学费，不对呀，还差一个。我仔细查了一下入学花名册，“李彩霞”，是她没交。
“李彩霞是谁呀，你的学费还没交呢！”我一边在教室里张望，一边提高了分贝询问。
没人应答，我又问了一次。
老师，她是李彩霞，就是她。几个调皮的男生一边指给我看，一边嬉皮笑脸地望着那个叫李彩霞的女孩。我这才注意到，考前读书的女孩就是她，安静地坐在那儿低头不语，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她听到同学指着她喊，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要钻进胸腔。
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短袖，头发乱乱的，身材瘦小，板着脸，双唇紧抿，手里紧攥着一支笔，不停地转动着，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忧郁。
我见她窘迫的样子，就走到她的桌前，俯下身，轻轻地问她:“李彩霞，你今天带学费了没？”
她没有抬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脸红耳赤，终究没有回答我。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正想着怎么处理这件事，旁边的几个捣蛋鬼这个说，她家穷，没钱交学费；那个说，她妈跟人跑了，他爸常年不回家；这个又说，她爷爷不想让她上初中了……
童言无忌，我不怪那几个学生的直言相告，赶紧制止他们小声点。
一回头，发现那女孩的眼泪已簌簌地流了下来，我分明听见了她的啜泣声，像这窗外沙沙的雨声，让人莫名地伤感。
中午吃饭时间到了，我也就没再追问什么。同学们也三五成群地地下了楼，去学校食堂吃饭。这几年国家的营养餐计划已经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农村义务教育类学校，孩子们可以免费在学校享受营养午餐了。
我穿过泥泞的小道，去食堂打饭，发现那十几个六年级考生正蹲在屋檐下吃饭。米饭和菜是混合在一起的，外加一个鸡蛋。
她们有的穿着雨衣，有的就在那仅有的一点挡雨的地方，边吃边聊天，风不大不小，但还是将雨吹斜了，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她们似乎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然而在我看来农村孩子们上学的条件依然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我极力在人群中找那个没交学费的女孩，终于在教学楼的拐角处发现了她，她看到我似乎有些恐慌，端起碗就想离开，我急忙追上去，塞给她手里的鸡蛋。
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我，她有鸡蛋，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赫红色的鸡蛋。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不吃呢？”
她先是像先前那样拒绝回答，后来才吞吞吐吐告诉我，爷爷身体不好，她想把鸡蛋拿回家给爷爷吃。我听后，猛然间，感觉鼻子酸酸的，硬是将我的鸡蛋塞进她的兜里，头也不回地向校长室走去。
校长一听我想了解李彩霞的情况，眉宇间立即涌上一丝愁容。他告诉我李彩霞学习特别刻苦，年年“三好学生”，还特别懂事，经常帮家里干农活，只是家里情况特殊，娃可遭了罪喽！
这次，小升初的动员工作他们是磨破了嘴皮，可是她家里实在困难，她奶奶行动不便，就靠她爷爷养活一家子，况且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让她读初中，确实是有些难。
我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湿漉漉的，想着那女孩忧郁的眼神，决心做点什么，可是又该怎么做呢？
下午监考完英语，我给校长打了个电话，把李彩霞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试图看学校能不能考虑成立一个贫困学生的扶贫基金会，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学生。没想到，校长说，学校早有这样的想法，正准备在这一届学生中摸排一些情况，的确家里有困难，学校可以想办法减免学费，保证让每一个有困难的孩子有学上。
我听后，高兴得像中了彩票似的，开车一路打听，就来到了李彩霞的家。家里光景自不必说，当我一五一十地把学校减免困难学生学费的政策告诉她的爷爷时，老人激动地像个孩子似的，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我娃有学上了，我娃有学上了，学校的老师，好啊！”一边说，一边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后院挪着，喊着:“霞儿，你老师来了，你有学上了，赶紧来谢谢你老师！”
不一会儿，李彩霞就兴冲冲地从后院跑来了，手里还提了个大笼子，里面全是青色的大杏子。
她大概没想到我的来访，脸上欢喜的表情慢慢地又紧张起来，当爷爷告诉她，学校免了她的学费时，她先是一愣，随后爬在爷爷的耳旁好像问了些什么，我只听见她的爷爷爽朗着笑声后说:“是真的，还不赶紧谢谢老师！”
那女孩局促了半天，终于挤出来几个字:“谢——谢——老师！”
一边说一边把那笼子的杏子直往我手里塞，我接过杏子的一瞬间，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下，眼眸里全是欢喜，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堆笑容，那么好看，像极了天边的彩霞，那么美，那么美！
回单位的路上，夕阳西下，彩霞染过的下那个小村庄很快移出了我的视线。我的脑海里久久浮现着那个女孩的笑容，心里感慨着:她笑得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那么绚烂。
车窗外那一簇簇漫山遍野的野百合，静静地从灌木丛中探出素白的倩影倏尔而过，连同那个小小的农庄，那个瘦弱腼腆的彩霞姑娘，那些衣衫不整蹲在屋檐下吃午饭的孩子们，那份心灵深处的慈爱消隐在希望的田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