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拂过江畔,芦苇摇曳,纤细的身姿在风中瑟缩,倒影碎在粼粼江面,化作涟漪,无声扩散。
林溪立在那里,任凭风吹乱了鬓发,吹散了思绪。她手中紧攥着一封信笺,泛黄的纸张边缘已被揉搓得起了毛边,那是她心底无法抚平的褶皱。她的目光空洞而迷茫。记得,三年前的秋日,也是这般芦花飞舞的季节,江畔初遇阿泽。撑着一叶竹筏,逆着微凉的江水而来,带着几分稚气:“姑娘,可愿渡江?”她那时还笑他痴傻,这荒凉的江边,又有谁会乘舟远行呢?可后来,她终是上了他的船,他轻摇竹桨,带她去看芦苇深处翩跹的水鸟,看夕阳一点点沉入江心,染红天际。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风带来的,轻轻落在了他的生命里,如一片飘零的苇絮,找到了栖息的港湾。
如今,阿泽已远去。信笺上是他熟悉的字迹,略显潦草,一如他说话时带着的几分不羁:“溪溪,我将远行,去往遥不可及的地方,勿念,勿等。”她一遍遍摩挲着那些字句,任凭江风吹得眼眶酸涩,却始终没有落泪。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凝望着眼前摇曳的芦苇,想象着他划桨时有力的臂膀,想象着他微笑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如同这江水,一去不复返。
江对岸,传来一阵低沉的口琴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似风声里夹杂着几许呜咽。吹琴的是个少年,名叫小南。他静静地坐在江边一块青石上,背倚着一棵苍老的柳树。柳叶已泛黄,在秋风中簌簌飘落,轻轻覆在他的肩头,如同岁月的叹息。他穿着一件陈旧的棉袄,袖口处磨得发白,可他的眼神却清澈如洗,如同江水退潮后露出的沙滩,干净得不染纤尘。他时常来这江边吹奏口琴,无人知晓缘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每当琴声响起,他总觉得心头轻了些,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累。
小南识得林溪。他曾无数次看见她独自伫立在芦苇丛边,凝望着浩渺的江面,宛如一尊被风霜侵蚀的雕像,沉默而哀伤。他从未与她交谈,却能从她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他也曾见过那个撑着竹筏的男子,阿泽。那时,阿泽常在这江边徘徊,脸上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带着江风特有的湿润气息。后来,阿泽消失了,而林溪却依然守候在这里。小南猜想,他们之间定然有过一段难以割舍的过往,但他从未开口询问。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吹奏着他的口琴,仿佛在陪伴着她,又仿佛在陪伴着自己内心的孤寂。
那日,他吹奏的是一曲《送别》。曲调低回婉转,如泣如诉,飘过江面,钻入茂密的芦苇丛中,与风声交织在一起。林溪听到了,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穿透迷蒙的水雾,落在小南身上。那一刻,他们没有言语,却仿佛在无声的交流中,彼此都领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她朝他微微颔首,似是感谢,又似是诀别。小南停下了吹奏,手指紧紧攥着口琴,垂眸凝视着脚边飘零的落叶,没有再继续。
风势渐强,芦苇被压得低垂,露出了江边一条蜿蜒的小路。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身影。那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灰布长衫,拄着一根斑驳的木杖,步履虽缓,却沉稳有力。他叫老杜,是这江边唯一的渔夫。数十载光阴,他守着这片浩渺的江水,守着这片无垠的芦苇荡,如同守着自己生命的根。他的脸庞被江风雕刻出深深的皱纹,眼角却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杜识得林溪,也识得阿泽。他记得那年秋天,阿泽撑着竹筏来寻他,说是要借渔网捕鱼。那时,阿泽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说要为一位姑娘捕一条大鱼,亲手熬制一碗鲜美的鱼汤。后来,他果真捕到了一条,兴高采烈地离去。老杜还清晰地记得,那日江面上弥漫着浓厚的雾气,如同厚重的棉絮,阿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雾霭之中。再后来,阿泽便杳无音讯,而林溪却时常来此。老杜从未过问,他明白,有些事情,即便追问,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这日,他缓步走近芦苇荡,看见林溪依然伫立在那里,手中仍紧握着那封信笺。他停下脚步,远远地凝望着,没有上前打扰。他又看见小南,坐在那棵老柳树下,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口琴。老杜微微一笑,拄着木杖缓缓走过去,在小南身旁坐下。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低声说道:“吹吧,孩子,这风,这江,这芦苇,都在听着呢。”小南抬起头,看了老杜一眼,嘴唇微微颤动,最终还是拿起口琴,再次吹奏起来。
曲子飘出去,和风缠在一起,绕着芦苇,绕着江水,也绕着林溪。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残霞,又看了看手里的信,终于松了手。纸被风卷起,飘飘荡荡,落进江里,眨眼就不见了。她没哭,只是转身,沿着小路慢慢走远。她的背影瘦弱,却没被风吹倒,像一株芦苇,摇晃着,却始终立在那儿。
夜色渐渐浓了,江面起了薄雾,芦苇的影子模糊起来。小南吹完最后一支曲子,把口琴揣进兜里,起身拍拍身上的落叶。老杜还坐在那儿,望着江面,嘴里哼着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风还在吹,芦苇还在响,像在诉说,也像在沉默。
这片江边,留下了他们的影子,也留下了他们的故事。风吹过,带走一些,又留下一些。芦苇摇曳着,像在送别,也像在等待。可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来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人站在这儿,听着风声,想着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