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儿惴惴地跟在太子身后,时不时抬眉瞄一眼前头的背影,心中惭愧不已,本来太子带她进东宫就是为了帮她,她非但没报恩,还给他惹麻烦,这会儿他大约已经后悔了吧?
进了君子书屋一旁的大堂内,太子回身微微弯下腰看了看沐慈儿的脸色,见她没有精神低头不语,只当是刚才阵仗太大吓坏了,一改凌厉,柔声问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沐慈儿一怔,他不怪他吗?她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他的侧妃,闹出了事,可他只是担心她受了惊,怕吓着她,连口气都小心翼翼的。
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人依然和平时一样,温润如玉,不觉眼眶有些湿,她适才并不害怕,现在倒是有些怕了,怕办不好他交代的事,怕自己没用会辜负他待她这样好。
沐慈儿微微有些泛红的双眼让太子略慌了神,他不知她真实的想法,他没有在她面前这样疾言厉色过,一开口就处置了整整一队的侍卫,她一个小姑娘怎能不惊不惧,可她若连他都怕上了,今后在宫中的这么多个月要怎么过。
太子耐着性子更细声地安慰着:“小表妹别怕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你放心,我不会那样凶你的。”
小表妹啊……沐慈儿喜欢太子唤她小表妹,每次他如此唤她,他都是一副孩子的模样,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沐慈儿心里暖暖的,微微一笑:“慈儿不怕。”
太子心中无奈,又有些心疼,多体贴的小表妹,他怎看不出她笑容中的勉强,想到了另一张同样天真,却日益惶恐的小脸,太子的眼神更是失落了起来。
他也不喜欢自己人前人后的这幅模样,可他有什么选择?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一国的储君。回帝都前他就知道,关外那般广阔蔚蓝的天他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第一次在将军府见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因着她一套头面他留了一份心。后来两次见面,她不似紫阳那般成熟周到,只是个单纯的闺阁女子,可言语之间他也能感觉到她的聪慧,有时懂得竟比他还多。
前几日三皇兄借口要让她去玉韫宫照看伤势,他借着救她的名义,将她安排到了自己宫中,他其实并非非管这事不可,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如今将她带到东宫,他却有些怀疑自己太冲动,做法欠考虑,他不愿让她见到他周旋于各党派之间,更不愿她见到他与妾室之间的虚与委蛇。
她那么乖巧,在这乌烟瘴气的帝都之中,都能不染淤泥,他希望她永远都不染淤泥,永远这般纯净。
他喜欢见着她,因为在她面前,他可以忽略自己太子的身份,只做一个关爱表妹的小表哥。就像当初在军营,他在堂兄面前,能只做一个任性的小堂弟。
沐慈儿整理了下心绪,想到此行的目的,他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交到了她手上,她定要好好看护,也算能报答他一些,遂说道:“太子殿下,我有一事想问。”
太子见她开口,回过神来,轻声细语地应着:“你说。”
“前几日在校场听殿下说双侧妃是异域的人,我在想,是不是有平日里请脉问医的记录,我看看也好,研究之后根据双侧妃的体质研究用药,才能更保险些。”
“好,我会让人通知太医院,都给你送去。”说着又从外面叫了两名宫女进来,“你住在东宫期间就让这二人伺候着,她们一个叫润色,一个叫润音,宫里规矩多,你身边没有提点的宫人肯定不行。”
润色和润音上前行了礼,不多说话,默默站到了沐慈儿身后。
太子的一句“宫里规矩多”让沐慈儿忽然想到姐姐的交代,又询问道:“无论去哪里,我都可以带着诗儿吗?她会些功夫,有她在我会安心些。”
“当然可以。”太子也怕自己无暇分身,不能随时顾及她,立即就给了诗儿一块透雕金色腰牌,“这个你挂着,就是觐见父皇也能跟着进去,更别说其他殿宇了。”
言下之意,就是香盈宫和玉韫宫也能带进去,那就放心了。诗儿宝贝地接下金牌,立马就挂在了腰间显眼的地方,有了这个,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贴身保护小姐了,谁也别想拦着。
诗儿神气地冲着沐慈儿亮了亮腰牌,笑得可爱,惹得沐慈儿一阵莞尔,诗儿什么时候也变得孩子气了,谢过太子后接着问道:“对了,姐姐之前提到说殿下会让我去看孙右相义母的病,可有这事?”
沐慈儿连正事都还没入手,太子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就给她这么多的事去忙,可他已经和孙风逸扯了谎说天下奇病沐慈儿十知其九,也不知他信了没,他若信了,可会通过自己去请慈儿。孙风逸,他是真的想拉拢,可那样一个连他都有些畏惧的人,连满朝文武都应付不过来,慈儿……
太子略低下眉眼,眸色中带着迟疑,语气顿了顿,还是试探着问出口:“孙大人还在斟酌,他有他的打算,若是真的要劳烦你去看,你可愿意帮这个忙?”
说完便强压下心头的愧疚感,他想珍惜她的天真,可自己终究还是存了私心的。
其实沐慈儿也不知姐姐为何说这病只有她能治,她的医术一定比不过师父,连小豆蔻都比她强,可既然姐姐说了,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且先去看看,若不行,再找师父帮忙吧。
她本就存着要学医的心思,如今能看到的多是伤员,既然他们都想让她去,她何乐而不为,想着便坦然一笑:“慈儿会去的。”
真乖!
太子伸手摸摸她的头,见她眼中没有不愿,笑容更自然了些,说道:“本宫今日书房之事尚未完,还有人在等着,就先不陪你了。润色和润音会带你去看住处,若不满意就让她们来告诉本宫。至于双侧妃的诊脉记录,本宫待会儿会吩咐下去让人手抄一份送去你那里,你看完之后若有疑问让他俩去太医院传个话,让太医来东宫,你还不熟悉这里,跑来跑去的也是劳累,今日就早点回去休息。调理是长久之事,不必急于一时,有空去看看皇姐倒是真的,她一个人也寂寞。”
沐慈儿俏脸微红,怎么太子也和怀冰哥哥一样,爱摸她头了呢,轻轻行了个礼:“知道了,那慈儿就先告退了。”
记档当日傍晚就送了来,沐慈儿将家中的夜明珠一同带进了宫,如同府中一样在卧房后的小隔间内将之挂于软塌上方,小隔间瞬间亮亮堂堂的,沐慈儿在软塌边置了一方小小的书架,把自己带来的医术放在了最底层,最上方将太医院的记档堆成一摞,从头开始翻了起来。
刚看了两页,润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道:“姑娘,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传话来,说让姑娘赶忙去一趟。”
“现在?”天都快擦黑了,沐慈儿想着莫不是双侧妃的孕出了什么事?立即放下了书就往外走,“知道了,润色润音带路,现在就去。”
又到了君子书屋,沐慈儿被润音引着,沿着旁边的石子小路走进了花园,只见太子身边一个大铁笼子里有只白虎,嘶吼得厉害,似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沐慈儿闹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快步走到太子身边,行了礼,问道:“太子殿下,这是?”
太子开口解释道:“你来了,这是上次狩猎孙大人猎到的老虎,不想射伤了才发觉是只怀着孕的母虎,因避忌着双侧妃也怀着身孕,父皇觉得这白虎不能弄死,不然不吉利,幸好当初孙大人也没有想要她的性命,父皇就将它给了本宫。可她好似早产了,还是难产,宫中御医没有会接生的,御马处的人正在往这里赶,可离得远又下了班头,想着你就在东宫,就把你先叫来了,问问你可有招。”
原来是这样,沐慈儿凑上前想看看清楚,口中问着:“它这是要生了,痛多久了?”
“小心些!”太子怕她被伤到,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来,“吼了一个时辰了。”
沐慈儿倒是知道怎么替母虎接生,可这母虎受了伤,她又是个陌生人,只怕不会让她近身,若不让她近身,她怎么确定为何难产呢?
这母虎吼声虽怕人,但喘气声越来越粗,沐慈儿知道这是不能再耽误了,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抬眼问太子:“平时照顾这老虎的是谁?可能将他叫来?”
太子喊来不远处站着的一位嬷嬷,说道:“这是杜嬷嬷,平日里负责照顾这母虎,但是不会接生。”
沐慈儿看了一眼杜嬷嬷,问道:“这母虎平时可亲近你?”
杜嬷嬷给沐慈儿请了安,答道:“不算亲近,但是奴婢每日给它送吃食,它应当是认得奴婢的,不会伤奴婢。”
那就行了,沐慈儿点头,对杜嬷嬷说:“你今日的衣服换下来给我穿,身上用的香料也给我抹一些。”
杜嬷嬷不明所以,看向太子,似是在等他吩咐。
沐慈儿解释道:“这母虎不熟悉我的味道,我怕它会拒绝我给它接生,若是沾了熟悉的气味,大约会好些。”
太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沐慈儿,他只是想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她这是准备亲自接生吗。
沐慈儿不明所以,这迫在眉睫的事,太子怎么愣住了:“太子殿下?”
太子这才点了头,让两人快去换衣服。
换了衣服,沐慈儿小心翼翼地靠近白虎,笼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隔着笼子怎么接生呢?她大着胆子把门打开,白虎倏地紧绷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沐慈儿让杜嬷嬷去前头安抚白虎,她在后头看白虎体内的情况。
白虎感觉到有人接近幼虎出生的地方,因着杜嬷嬷才刚有些放松下来的身子再一次戒备起来。
沐慈儿让杜嬷嬷抱着虎头,细声细语地劝它。杜嬷嬷一直照顾这母虎,怕倒是不怕,可也不懂为何要对着一头畜生说话,它又听不懂。
沐慈儿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小心地向嬷嬷解释着:“它虽听不懂,可能知道你没有恶意,我要近它身,它不信任,可它信任你,你若信任我,它也会信任我。”
死马当活马医吧,杜嬷嬷想着。照沐慈儿的话耐着性子安抚着母虎,期间还不时地看向沐慈儿,好似在告诉它这是来帮忙的,别怕她。不知是不是这母虎听懂了,过了一会儿,仿佛真的知道了沐慈儿不会伤害她,稍稍安静了一些,可还是时不时痛得嘶吼。
沐慈儿一只手伸进它体内,摸着好似有两只的样子,可腿脚的方向不对,难怪生不出来。它一手在母虎身体外抚了一下,看着它的眼睛,告诉它安下心来,现在要帮它接生。母虎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她,似是将母子性命都交给她了。沐慈儿才将双手都伸进母虎体内帮着幼虎转身,期间母虎疼得抽搐,却也没有攻击沐慈儿。
太子站在远处,定睛看着沐慈儿娇小的身影,心都提了起来,这丫头未免太善良,这么危险的事情,临时将她喊来,她却一点不在意,甚至不曾多加考虑就这么进了笼子。
这母虎生了整整一夜,天亮全了沐慈儿才帮它生下两只小白虎,可惜其中一只一落地就没了气息。
母虎身上有伤,没有奶水,更没有力气能够照顾幼虎,沐慈儿累得浑身疼,满身汗一手血,拿旁边的人递来的干净布将活下来的那只幼虎擦干净,便抱到了白虎眼前,让它能看见,温柔地对它说道:“这是你的小白虎,是个男娃娃,另一只虽然没有救活,可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这一只,你也要好好恢复身子,知道吗?”
母虎已累的虚脱,还是轻轻呻吟了一下,将脑袋伸去蹭了蹭幼虎,又蹭了蹭沐慈儿,放心般闭上了眼。
沐慈儿也没有好多少,母虎不让别人靠近,杜嬷嬷又一直要在虎头的地方,一整夜都是她一个人在忙,这会儿身体放松了下来,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连看东西都有了重影儿。
御医和御马处的人早就来了,一直不敢上前,看沐慈儿将接生的事处理完,才接手给母虎检查,清洗,包扎。
沐慈儿抱着小幼虎到太子面前,声音有些虚弱:“太子殿下,这小幼虎能活下不易,能给慈儿照顾着吗?”
太子想上前扶她一把,可想到这是在宫里,让润色赶快将幼虎替她抱着,诗儿才抬手扶住沐慈儿的腰背。沐慈儿的确没有劲儿了,这会儿有诗儿撑着,便将浑身的力气都靠在了她身上。
太子见她眼看着就要倒下,连忙答应下来:“除了你我也不放心别人,快去休息吧,可要杜嬷嬷去帮你?”
沐慈儿已经快站不稳了,半阖着眼,轻摇了下头:“不用,母虎刚生产完,需要人照顾,杜嬷嬷分不开身的,就让润色帮忙吧,她是应当认识御马处的,需要的东西让她去取回来就好,我都会用,我身边有润音就好。”
说着太子便让人弄来了一抬轻轿,沐慈儿一钻进去立马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