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五月中旬开始,北方的樱桃陆续成熟,在大家都纷纷进园采摘时,我突然想起了自家以前的一棵樱桃树,它从我没出生就在那儿了。
那时我们住着平房,是整座城市高楼大厦还没有崛起的时代。房前种了一棵樱桃树和杏树,每年樱桃早于杏子成熟,因我更喜樱桃,在它沉甸甸挂满整棵树梢的时节,便是我异常兴奋的日子。现在想想,我也算见证过它的果实一点点从黄绿色变成淡黄,再慢慢生出些浅浅的红润,直到鲜红,最后会继续熟透至紫色。然而我最爱它鲜红时的味道,不至于很甜却是鲜嫩可口,让人拿不下嘴。
突然在记忆中闪现的,还有院里的几株白色牡丹。牡丹难养,妈妈又不擅侍弄花草,所以花的成活便成了她的津津乐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见牡丹,还闻了花香,味道是清芬还是浓郁早已记不得了,清晰的只有它的白色花瓣和花谢后留下的饱满光滑的黑色种子。花开时节动京城,世人多爱赞美它国色天香寓意富贵吉祥,我透过自家院里那几株,竟总看出股圣洁孤傲的劲儿,因而也最喜那段关于它的故事。武帝登位,赏雪观梅,命百花斗雪竞放,唯牡丹不从被贬洛阳,却不想一至洛阳便昂首怒放。小院里的白牡丹,孤零零的立于院子西角的小花坛里,白得胜雪,在一片青砖绿瓦中卓然不群。
若不是深夜里辗转反侧,记忆偶然的勾连,我差点遗忘这个小院,这里曾留下欢笑泪水和满地旧时光。
我那时爱在院子里舞枪弄棒,找根光滑细长的树枝当做长剑,就开始乒乒乓乓起来,妈妈总会一边做着饭,一边看我的“独孤九剑”,好笑的说我傻。
平房的房顶是一定要上去的,不能自由的跑上跑下,算是我的小遗憾。因为我家院子没有可以直通上顶的台阶,仅有一把梯子,却还不够高度。每次想要上去,只能跑到隔壁院子去蹭人家的台阶,而妈妈是轻易不会允许的,所以我爬台阶上房顶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爸爸就不同了,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攀着墙上的立柱爬上去,我那会儿最羡慕他身手矫健,并幻想自己也如他那般,现在回想,那时自己是多么崇拜并依赖他。小时我常常试着沿爸爸的路线往上爬,然而每每都在快要到顶时退却了,也许是真的力不从心,也许是妈妈在下面的小心叮嘱。这便是最后悔的了,后悔那时没有一鼓作气的爬上去,克服恐惧后登顶,该是多么有成就呀,而站在房顶不算太宽阔的空间上肆意驰骋眺望远方,对那会的自己来说,应是所有的风景都逊色了吧。所以现在的我,在面对挑战或是选择时,往往会努力争取。尽管很多事情你尽力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总可以豁达的告诉自己,我曾经拼命的努力过,也就值了。
依稀记得,我们是在盛夏时节搬走的。我不知道万物是否都有灵性,比如房前的那棵杏树,自我没出生便栽下了,没有人精心管理,它也照样开花结果,周而复始,然而却在我们走的那一年死掉了。于是那年的春夏交接时,我便没有吃上杏子,爸爸不停的惋惜着。谁也不清楚一棵树是怎样死去的,但我总固执的认为,它还在那里,年年盛开。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可以有一个地方,你竟对那里的花草树木都深有感情。用最直白简单的话语来形容就是,我们要离开,却带不走它们。
宁静的小院,我在这里出生,晃过童年,稍稍经事时离开,从此不再是归人。推土机碾过一草一木,钢筋混凝土深深扎进地里,我便再见不着那样的场景,也遍寻不到这样一处地方,有人说城市还留下私人花园,但总觉得它太多人工雕琢的刻意,而少了份自然的纯朴天真。
黄昏后,小院里,妈妈拿了板凳坐下剥豆角,宠溺的看着我满院子跑来跑去,爸爸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不时的打趣着,日子走过冬雷夏雨,春华秋实,多盼望,时光就这样,慢慢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