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主题积分赛活动。
那年八月二十五号傍晚六点半,高考成绩榜在县一中门外贴出。远在离县城四十五里路的林日峰获悉后,心急火燎地连夜骑着自行车进了城。
他从所任教的学校宿舍直接出发,没有告知任何人。不知道哪来的劲儿,他用了比平时少一半的时间,急赶到那张黄底黑字的成绩榜前。随手用衣襟尖轻轻擦拭了下飘在近视眼镜上的浮尘,提了提衣领,凑在人群缝隙间,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一行一行,一字不落地盯瞅着一个个学生的成绩。
从第一名的五百八十多分(当时总成绩是六百分)一直看到四百整,也没瞅见女朋友赵果芬的名字和成绩。额头上的汗珠子倒是挺钻眼的,钻眼还不说,还硬往嗓子窝挤,搞得林日峰干噎干噎的。“咳咳咳”半咳嗽了几下,长出了一口气,再一次大大地瞪了瞪眼。哦,他瞅见了,赵果芬,368!
唉,天意!这该如何跟父母交代!从相识到相恋已四年有余,着实舍不得离开她。本想她考上大学,也有份稳定工作,父母就不会嫌弃阻拦了。可高考这一炮响过,把他俩炸了个满身灰。她一落榜,他父母打散鸳鸯的大棒势必会舞得更猛烈的。凭林日峰当时的羽翼,是给弱不禁风的赵果芬撑不住一把伞的。怎么办?他跟被“紧箍咒”箍住一样,木偶似的在成绩榜前站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先是一阵郁闷,然后是躁动。站也不是,跳又不能。下意识将十根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抓麻雾雾的头皮。又“啪啪”重重拍了两下脑门,随即转身消失在看不见一颗星星的夜幕中……
第二天一大早,赵果芬兴冲冲坐公交车也来到了县城的成绩榜前,小心翼翼查看着自己的成绩。一遍又一遍,铁板钉钉子,没错!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和政治,总分368分。完了,又没戏了。赵果芬眼前一黑,骨酥肉颤,腿一软瘫倒在地。周围的人群见状,哗地炸开了锅。掐人中的,捏鼻翼的,按胸脯的,还有打电话求救、叫救护车的等等。都手脚不分,忙翻了天。
时钟“嘀嗒嘀嗒”,不紧不慢地转着。太阳一步一步忙忙碌碌地赶着。傍晚的天色说亮不亮,说黑,还没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妈妈端详着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儿赵果芬,想着手心里被攥潮湿的匿名纸团,心沉的如压了百八十斤石头,动不能,不动不能。除了回味纸团的内容。
芬儿:你好
见信如面!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人都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如今,眼见得你身处困境,而我却来无影去无踪,躲在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偷偷关注着你,悄悄心痛,默默祈祷。直到得到你平安脱险的消息,并有了母亲等亲人的守护,我的心才从嗓窝慢慢放下。
我混账一个,莫能及时伸出双手给予你拥抱和安抚。没勇气也没担当、直面对付来自我父母“棒打鸳鸯”的冷暴力。为了你,不,是我、我们所祈盼的美好愿景,经一夜一天处心积虑的思考,我苟且选择了以退为进,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具体怎么退,退到啥地步,暂时不能给出你明确答案,直到羽翼长满变硬。记住,我们可以被现在的困难打倒,却不可以被打败!芬儿,听我的,你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尽快振作起来,放下执念。想复读,就继续复读,不想复读,找点活干,打发时间。你要相信,只要努力,美好的日子总会到来!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哐当——赵果芬一个急翻身,反手拍响了床头柜,打翻了一杯水,并“呼”一下坐了起来。眨了几下眼,摇了摇脑袋,皱了皱眉头,放出两道灼灼目光。目光直辣辣地盯着半掩半开的病房门,她开口说:“日峰,你要去哪?我——”“芬儿,你醒了?说啥胡话?可别吓妈妈哟。”没等赵果芬把话说完,母亲怕她的情绪再次失控,慌忙中,赶紧一抚摸着她的胸脯,一手扶住她的背,想让她继续躺下静养。
哪知心有灵犀的赵果芬一醒来就没再躺睡的意思。她神志清楚了,可心痛的很。本想支开母亲,自己单独静坐一会儿。岂料,就在母亲伸手扶她的那一刹那,不小心把藏在手心里的小纸团给掉出露了馅儿。赵果芬眼一亮,一激灵,就把林日峰留的纸条弄到了手。娘儿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欲言又止。
都说母亲最抚女儿心。特别是这个微妙的时刻。赵果芬握住纸团儿,也如握住林日峰的心。暖在手里,热在脸上,红润润的,而且也润泽到母亲跳得慌乱的心。母亲那只握纸团、并出得湿茵茵汗的手得以解放,悬在嗓窝的心归了位。心想,一放两拿吧,到哪步说那步。撇开鲜活的生命,谈考大学、前途、工作什么的,个个都是白搭。只要女儿健康地活着,一切顺便吧。
“你缓着,妈出去一趟即刻回来。”母亲找了个由头离开,躲在病房外踱步。好让女儿展开纸条一看究竟,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果不其然。约摸半个小时左右,母亲被赵果芬呼了进来。没等她想好说啥,已经站在地上、并收拾好了东西的赵果芬,跟母亲说要出院回家。母亲打了个定,看见女儿很认真,情绪也挺正常,一个“好”字,娘儿俩提袋挎包办理了出院手续,在爬出山头一电线杆儿的朝阳“目送”中,乘公交车回了家。
暑假已过大半,时任初三班化学课程教师的林日峰,自那夜离开,再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本以为复读了一年的女朋友,考个师范大学,毕业回来跟自己在一个学校执教。可以堵住父母嫌弃自己、找了个没工作媳妇的嘴。更主要是想摆脱他们自幼对自己从脚板底到头顶的无端呵护。他过腻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他跟农村女孩子赵果芬是从县直重点初中相识的同学。赵果芬朴实善良,土的自在有趣,也不失勤奋上进。在赵果芬身上,他感受到了“四合院”外,他家所不及的田园朝气和芳香。她学习他也学,她操场上放松,他就尾随。他爱赵果芬,赵果芬也不讨厌他。虽没有亲密接触和表白,可互生爱意,都心知肚明。直到初中三年学业期满,林日峰初战告捷,一举考上了中师。基于父母是政府机关干部,以其父母的意愿,想让他放弃上师范学校,上高中考个更好的大学。可他没有听他们安排,自作主张读了中师,当了中学老师。
赵果芬没能如愿,只好读了高中。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林日峰上师范时,也写过几封信给赵果芬。没想到,寄到学校门卫传达室的第一封就被曝了光,恋情也被同学们彻头彻尾传开。赵果芬既羞愧又怕影响学习,后来两人就约定好只在寒暑假期间,一年见两次面,唠两次嗑。没有海誓山盟,只有相互奔赴和默默相守。“我们未来不是梦,而是可塑的美好生活。”他是这样说的,她也是。
谁知,应届高考成绩一结晓,赵果芬以十五点五分之差落了榜。她一脸迷茫地在村外路上转悠,一肚子沮丧、落魄的苦水不知向谁倾倒出来。正寻思着找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放声哭上一场,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呼叫自己的昵称“芬儿”。是幻觉?还是林日峰真的出现了?
恍惚间,又听见一声“芬儿”。赵果芬慌忙环视了下四周,目光一闪,扫见身后百八十米远处有个人向自己走来。她的心“嘎登”猛跳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清了清眼眶里盘旋的泪滴,目光聚焦在来者身上。哦,越来越清楚了,是他,林日峰!是高兴,还是少兴?前去迎接,还是原地不动?她心乱如麻。
“芬儿,我来了。”又一个声音直接入耳。嘹亮清晰,一下把赵果芬心上的那团乱麻给炸成了朵花。那花羞答答,娇滴滴的,静静地开在她的心田。除了身后的林日峰,再没人能欣赏得到的。他按捺住“喷喷”跳的脉搏,伸手从背后捂住了赵果芬的眼。她不敢动,他也不敢紧贴她。他怕把她捂得太热受不了,只用他的“八尺”身躯给她挡着火辣辣的太阳,蹭些许点凉即可。
他先跟她说,让她不要灰心,复读一年,明年再见分晓。他说只要她愿意奔赴,他会奉陪到底。她听了他的话,擦干眼泪,缓缓回过身子,没敢跟他正眼对视,只连点了三下头。沉默了片刻,她让他先走。隔开一段距离,她也回去了。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阴晴更迭。转眼暑假结束。林日峰师范毕业,如愿就职在赵果芬所住村的乡镇中学。赵果芬继续在县城高中复读。他教他的书,她学她的课。默默相守,隔空互关。半年时间过去,赵果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浸在题海中。她还是地地道道的学生,林日峰可就没有赵果芬那样的纯粹。他是一名有正式工作的成年帅哥。立业了,父母要开始给他张罗娶媳妇成家的事儿。隔三差五有媒人前来给他介绍对象。开始他不以为然,心想他们爱咋咋滴,一个不搭茬儿都有了。后来,他母亲发现不对劲儿,就软泡硬磨想要儿子个明确信息。林日峰感觉一推再推也不是个事儿,索性就把他与赵果芬的关系告诉了父母。父母知道后炸了锅。怎么也不同意他的做法,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坚决阻拦他与赵果芬成婚。
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林日峰悍然与父母翻了脸。他发誓,无论多艰难,都要与赵果芬陪伴到底。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果芬复读了一年,又没考上。他崩溃了,以至于连夜离家出走,拍马没回头,没向所有亲戚好友透露过一点信息,包括心上人赵果芬。
随后,她晕倒在成绩榜前,住进了医院。经过两次高考失败的打击,赵果芬的身体吃不消了。焦虑,神经衰弱,消瘦等各种毛病困扰着她。她不敢再赌了,听天由命吧。话说赵果芬的家庭,父母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培养孩子可都很用心。女儿赵果芬从小活泼可爱,又勤奋好学。成绩出色,心地也善良。跟同学们相处的也都很融洽,深受老师同学们的喜欢。高考落榜后,熟悉并关注赵果芬的老师和同学们,无不为之表示遗憾。
心灰意冷的赵果芬本以为破罐子破摔了。哪里想到新学期开始,县教育局下达了个重要文件。即全县从三年级起开始开设英语课程。那会儿英语老师极度缺乏。只好从高中毕业生群体里招代课老师。同学朋友得知消息后,都给赵果芬传达过来。赵果芬随后就做了英语合同制代课教师。赶上好机会,三年后,她顺利转成了正式老师。
眼看林日峰的话,“只要努力,美好的日子总会到来”即将兑现。可他在哪里?我该问谁、跟谁诉说衷肠?他父母,认不得也不能去,去也是自捅炸药桶,扑一鼻子灰。跟前同事,同学朋友,还是谁?也没个具体的影儿。捕风捉影是要不得的。一个晴间多云的周五上午,赵果芬跟往常一样上罢三节课,待在办公室休息发呆。门吱一开,通讯员探身丢进一叠报纸。她便习惯性拿起报纸翻阅了起来。
一张一张,从头版头条的大黑体字,到中缝处的小文字,她都不漏掉。大黑体字的信息,让人能了解到些政策动向及时事要闻。中缝小点文,多为奇闻轶事、小广告以及寻人寻物启事等。有意无意的,赵果芬最留意的是寻人启事。看着看着,她几经闪过念头:要是能有林日峰的信息该多好。眼看一叠报纸马上看完,正准备收拾下班吃午饭。中缝处跳出一则“认领启示”:海南某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有一名重伤患者。男,疑似工程监理,急寻找家属认领。片尾的照片吸住了赵果芬的眼球。
咦?是林日峰?还能认错?不可能有跟他长一模一样耳朵的人吧。耳垂边上一边一个“米口袋袋”(小肉球球)赵果芬听他打趣过:爷爷奶奶号称那是两个宝疙瘩。“米口袋袋”,顾名思义,长辈们希望林日峰一辈子有粮吃,有福享。赵果芬盯着报纸,越看越激动。觉得哪哪都是林日峰的影子。情急之下,她冒昧作出了惊人的决定:自己亲自直赴海南看个究竟。
学校食堂扒拉了口午饭,简单收拾了点东西,一边谎称家里有事,一边以出去参加教师进修为借口,草率跟学校和父母道了个别。傍晚踏南下海南的列车。四夜五天的舟车劳顿,赵果芬孤身一人就抵达了海南。
那会儿,海南地广人稀,国家刚开始下力度投资开发。各行各业都需要引进人才。内地人稠地窄,据说有魄力、有一技之长的人去那儿都不愁找份工作干,而且还挺赚钱。赵果芬对这些信息初步了解过一些。她猜测过林日峰有可能去那儿,碍于一直没有收到林日峰的音讯,只好蒙在鼓里,静静地等待佳音。这下,说啥她也坐不住了。
偌大的海南,通讯也不发达,就凭一张报纸的中缝信息,其他的啥都不了解,想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是渺茫,而是根本不可能。胆怯、恐惧、绝望的念头纠缠着赵果芬。她把嘴唇咬破一片又一片,头发抓了一绺又一绺。手捧报纸,徘徊在一条静静的街上。大半天过去也没个结果。大约下午五点左右,她看见从一个像机关部门院子的门口走出两三个穿制服的人。其中有一位女的,年龄看似比她大一点。赵果芬赶紧凑过去向那女的挥了挥手,并用普通话问了声好。穿制服女的驻足端看了她一看,询问了赵果芬的来意。
女的听后,接过赵果芬手里的报纸,干脆利落说了一个“走”字,连带打了一个带路的手势,就把赵果芬引到不远处的一个派出所。在派出所的帮助下,太阳落山前,赵果芬找到了报纸上发表中缝信息的医院。她问询见那个重症监护室,向医务室出示了报纸上的信息,并告知自己是患者的家属。同时,她急着叫着要伸手推病房门。医务室人员不让她冲动,说患者刚苏醒过来,需要她冷静下来才能看的。
就在赵果芬跟医务人员争取进去的时候,她耳边弱弱地听见“芬儿”两个字的声音。头皮一紧,感觉林日峰抓住了她的心,难以自控。沉浸了片刻,病房的木门缓缓开了。几个医护人员示意赵果芬可以进去了。隔着一堵玻璃屏障,他瞟见了她,她看见了他。她看见他嘴唇动了,“芬儿”两字再次进入赵果芬的耳里。
久违了,没有拥抱,胜似拥抱,一股暖流从头传到脚心底。他仰面躺在病床上目光瞟着她,她透过玻璃屏障看着他,他额头蹙起了细细的皱纹,眼睛半睁半眯,笑了。她无声无息,喜极而泣。一个奔,一个赴,“奔赴”终于圆了梦。
后记:林日峰因工伤伤势过重,导致下肢瘫痪。得到了当地政府部门的终身养老保障。解决了住房,给配偶赵果芬又安排了工作。一场长达十年的爱情奔赴之旅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