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好久,终于有时间写写我的外婆了。
外婆好像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是一个样,瘦小的身材,佝偻的背驼着。贵州有大山,外婆的背上有小山。记忆中外婆一直那样驼着。外婆没有穿过便服,每年回去外婆都穿着家乡传统大袖服饰,深蓝色的大布从头到脚,黑色的带子髻住头发束住腰,稀疏的头发被包被着让人显得精神,下面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像老家的山洼。外婆的脸很小,但是眼睛亮的像黑豆一样,给人不可言述的犀利感。外婆的嘴角向下,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威严甚至有点凶,总之我很少见到她笑。
听母亲说,外婆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还算有钱,在当地也混得很不错。战争时候因为逃荒带不走了,把家里的金银藏在了老宅下,战后想去拿回来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谁拿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反正也无从考证了,不过我们家就从此家道日渐衰落了下去。
外婆家是个有钱人据我猜想还有这样的原因。外婆家只有两口人,在那个多子多福多劳力的年代,像外公家七兄弟的家庭屡见不鲜,此外,外婆不裹小脚却少做农活,但是我的祖外婆,也就是外婆的母亲,是个小脚妇人,其余历史我也不知,外婆没有同我讲过。
回想起和外婆生活的短暂时光,可真是令人记忆难忘。那时我家定居城里,母亲想圆了外婆“享福”的心愿,外婆也十分乐意我们便在城里住在了一起。外婆不得不说,有着神奇的魔力,第一次住在城里,却和院子里的邻居,房东相处的很好,走时大家都还十分不舍,事后还常常向我们问起外婆。
最有趣的是我和弟弟教外婆说普通话,令人很诧异,外婆学的很好,就算是回到老家没有普通话环境,父亲说几个月前,他带着好友回老家,外婆还用普通话问候哩。那时我和弟弟的“教学课余”,喜欢同外婆恶作剧,总是用普通话喊他。
“婆婆”,“诶”,“婆婆”,“诶”,“婆婆”,“欸”……“婆婆”,“诶,你这个杀千刀的,不应你啦”
她总是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但每次再喊外婆,她还是会“诶”“诶”“诶”地回答。
后来舅舅催得紧,外婆不得已回老家了。她说她不想走,但小儿子的一再请求让他无法拒绝,因为外婆坐不了太颠簸的车,我们花了一千多租了一个车回去,但遇上了交通事故,一直堵着,外婆上吐下泻。回到家后的第二天,外婆住了院,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后来查出来是肠梗阻。但是农村医疗条件限制,一直查不出来,一天天拖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四个姨妈都在外地赶不回来,又逢我中考,母亲每两天来回跑,她让我不用担心,但是她的神情看出,外婆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家里有人劝放弃,有人劝救,有人已经在盘算身后事,有人在想着怎么分钱,人情冷暖,一场病真的体现的淋漓尽致。好在后面遇上一位老医生,建议手术,母亲力劝家里人,说着如果手术失败也比躺在家里遭罪强,外婆便进了手术室,一个下午肠梗阻的部分被切除,外婆九死一生。
此后,外婆便呆在老家,安分守己,看着儿子盖新房,看着孙辈长大,人来人往,她始终在厨房忙碌着,母亲问她还想去城里吗,她说想,但是太远了。
去年,外婆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外公去世了,因为被牛踢了一下腿,没有及时处理,最后有多种并发症,家里人放弃了治疗。其实不是什么大病,也不是真没有钱,大抵是没什么希望了,二外公走了,原本身为亲姐姐的外婆自然是难过的,但却也坐着车在山间去去来来安慰着别的近亲,想来外婆的性情还是真好。
外婆对待周围人是很好,对待自己的女婿也是极好的,甚至视如己出。家里姨妈多,不论结了还是离了,来来去去的女婿对于外婆都是孝敬与敬爱的,父亲是上门女婿,认识母亲那会帮忙修着舅舅的新房,因为是亲家,奶奶也一起来做饭帮忙。我对奶奶的了解很大部分来自外婆,她说奶奶是个很好的人,总之是善良而温柔的,绝不像他人说的会服药自杀或者上吊自缢。外婆每次回想起奶奶都会很激动开头,以惋惜的语气和叹息结尾,“多好的人啊”,这是我对奶奶最初的印象。
自我上了高中现在上了大学,和外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到底是不是个和善而古怪的老人我依旧不清楚,但只记得小时候回到老家,在外婆的床上从下午睡到了次日天明。每年的面粉,清明粑总有我家一份,每年炕的豆腐,腐乳也少不了我家。外婆总是对她的每个子女给予几乎同等的爱,即使他们没有出息或是犯了错。每当家中矛盾出现,身为父亲的外公和子女们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时候,外婆总是一语不发,但并非假意顺从,她会私下和孩子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大道理,家长里短总是靠着一些朴实的道理解决。外婆说话总是很平和,至少我从未见过她大吼大叫。
外公是入赘的,子女也都随外婆姓,在村子里,外婆的姓是正姓,但是外来的外公没有遭到排挤或者非议,依旧受人尊敬。外公外婆之间的感情,像温水一样,自然而简单,我甚至都没有留意过外公唤外婆作什么,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能够了解彼此,外婆生病时,外公不准放弃治疗。母亲说,有个外公不知道的算命说,外婆七十多岁有灾,若是外婆没有熬过去,外公第二年也会离去,生病那年,外婆七十三外公七十五。 上大学前最后一次回老家,我们全家拍了全家福,老老小小十多二十口人,外公外婆坐中间,也许是不常照吧,每一张其他人都笑得很灿烂,外婆都不知所措。
好久没有见到外婆了,但是也见了好多次。在数不清的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总会想起十二三岁的时候,在外婆的床上,闻着带有一点霉味和外婆的味道混合的香味,让我舒心而感到安全,总能看到外婆站在房子前面,招着手,笑着说“慢走喽”,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笑,她会目送着我们离开。
车的后视镜里,能看见一个笑着的老人。过一会,传来一句清脆的“乔二哥,牵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