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般的荫里再有哪怕片刻微风都是好的——
老屋檐下是刻板静止的波浪形花边,真够敦厚老实的;树荫是晕染开的,掺杂着光斑,风来即乱,摇曳着色渐浓,经不得一丝挑逗;棕榈的荫是梢头的几弯弧线,似宣纸上绘出,动态以淡墨可拟之,传统水墨多做静态描绘,若从动态入手,则有别样意趣。行至荫的断开处,
均匀毫无层次的白犀利锋锐,刺得头发、面部和胳膊上的皮肤焦烫生疼,人重又不得不逃回至荫里。
暑热里的荫有着庇护的慈悲。一位德国设计师说,沙漠里,一小块荫都可能救人性命,他曾做过双肩背式伸向头顶上方的遮阳小棚,人走到哪里都有一方荫跟着,我思忖着,大约是像《倩女幽魂》电影里那无用书生的模样…
面包妈妈在吱丫丫关上天井的门,“老房子才会有这种声音,好听的,”又说,“这个天井要是搁在上海可以住一家子人的。”
现如今它就只是无用的未打理好的园子。
闲散与无用最是难得。依文先生所言,他是要争取做那无用之人,他说话是喃喃自语状,低沉匀速,不急不缓,不管旁人会否听得懂。他坐在水泥台边的竹椅上,竹灯的柔光照着他瘦肖的额头和颧骨,老式玳瑁圆眼镜反着光,近乎贴着头皮的短发,露出修长后脑勺左侧一块卵石黑斑,我忘记了那天他穿的什么,多是黑色棉T恤,哦,不,是件浅灰色翻领T恤衫,他自顾自讲述一株无用牵牛花的动人,低沉的灰调子的音色干扰了我听他讲话的内容,他讲话时时间都会慢下,然后出神,然后变成和他一样的闲散人。
眼角瞥向插着相思梅的橱窗,窗外,是身着劣质不透气工装的保洁,掏着带浓重异味垃圾桶的拾荒者,渴望着日日都有工可做一天跑几个工地的装修人,在体面写字楼里吹着空调加着班身心俱疲的白领,四处探寻调研伺机而动的创业者,先修名再修利的艺术/设计人,焦虑的父母和课业沉重的孩子,操着他乡口音的孤独老人,……
风荷说,你之所言关于文先生的想法,于我心有戚戚焉——闲散与无用是如我的父亲,年岁日长,才越发理解到父亲所谓无用的价值,他隐身于荫处避开似火骄阳,日日与花为伴……你这园子,她蓦地转了话头,是我父亲的最爱,若有他打理,你必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