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疫情呆在家里,没事就琢磨琢磨吃的。从早餐的包子馒头到中午的红烧肉,虽然有时味道不是很遂人意,但尝试庖厨的心情依旧高涨,乐此不疲,享受着食物的百般滋味在舌尖上流转。
其实文学也是这样,对美食的描写在各种人间滋味中倍添韵致,更令读者饥肠辘辘,食指大动。在这里,我搜集了一些让我在书旁流口水的片段,与君分享。
要数谁对吃最内行,当属汪曾祺老先生。他写过无数关于吃的文章,然后集了一本集子,令人羡慕。其中最让人流口水的是《捡烂纸的老头》里面对各式各样小吃的描写和《异秉》里对卤味的描写,简直一绝。
烤肉刘早就不卖烤肉了,不过虎坊桥一带的人还是叫他烤肉刘。这是一家平民化的回民馆子,地方不小,东西实惠,买大锅菜,炒辣豆腐,炒豆角,炒蒜苗,炒洋白菜。比较贵一点的是黄焖羊肉,也就是块儿来钱一小碗,在后面做得了,用脸盆端出来,倒在几个深深的铁罐里,下面用微火煨着,倒总是温和的。有时也卖小勺炒菜:大葱炮羊肉,干炸丸子,它似蜜。主食有米饭,馒头、芝麻烧饼、罗丝转;卖面条,浇炸酱、浇卤。夏天卖麻酱面。卖馅儿饼,烙饼的炉紧贴着门脸儿,一进门就听到饼铛里的油吱吱喳喳地响,饼香扑鼻,很诱人。——《捡烂纸的老头》
我当时把这段描写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直看到脑子里全记住了才放过。然后想象自己坐在那个小饭馆里,点上一盆炮羊肉和辣豆腐,旁边再放一碗酿米酒,于熙熙攘攘的店里慢悠悠地吃着,浮世光影般,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当时自己就在那琢磨炮羊肉是怎么做的,后来查到资料(炮羊肉以鲜嫩羊肉切片,,置铛上加葱花、酱油、姜蒜末、醋、豆腐卤炮之,转瞬即成。)我当时恨不得也如法炮制,但由于年龄太小,没有进厨房的特权,才得以作罢。
汪老还有一篇文章《异秉》,清清淡淡的文风,好似走在宁和平静的古代小镇上,十分安和。
他(王二)在原有的板子之外增加了一块,摆成一股曲尺形,俨然也就是一个柜台。他所卖的东西品种也增加了。即以熏烧而论,除了原有的回卤豆腐干、牛肉、猪头肉、蒲包肉之外,春天,卖一种叫做“鵽”的野味,——这是一种候鸟,长嘴长脚,因为是桃花开时来的,不知是哪位文人雅士给它起了一个名称叫“桃花鵽”;卖鹌鹑;入冬以后,他就挂起一个长条形的玻璃镜框,里面用大红蜡笺写了泥金字“即日起新添美味羊糕五香兔肉”。这地方人没有自己家里做羊肉的,都是从熏烧摊上买。只有一种吃法:带皮白煮,冻实,切片,加青蒜,辣椒糊,还有一把必不可少的胡萝卜丝(据说这是最能解膻气的)。酱油、醋,买回来自己加。兔肉,也像牛肉似的加盐和加五香煮,染了通红的红曲。
然而,我当时就很好奇“桃花鵽”是一种怎样的动物呢?硬是想不出它的状貌来,于是便本着科学严谨的态度翻阅了资料,总算有了一个轮廓:《说文》这样解释“鵽”:鸳鸯也,双声,从鸟央生,鵽鸠也。王力先生编撰的《古汉语字典》里面说:鸟名,即鵽鸠,见《说文》。亦名寇雉、突厥雀。郭璞注:“鵽鸠,大如鸽,似雌雉,鼠脚,无后指,歧尾,为鸟憨急,羣飞,出自北方沙漠地。”是不是看了这个解释以后,鵽的音容样貌就全浮现在我们脑海里了?(这里插一句:拒绝吃野味,关爱野生动物)至于其中羊肉的做法,我觉得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在家炮制一番,应该会很美味。
爱吃的话,汪曾祺说第二,一般没人敢说第一;但是如果说热爱生活的话,清代的李渔也数一数二了,当然还有袁枚。李渔的《闲情偶寄》可以说是一本清代的百科全书,里面记录了他个人对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养生等各样看法。我觉得李渔有一段对药物的描述十分独到:
“本性酷好之物,可以当药;凡人一生,必有偏嗜偏好之一物。如文王之嗜菖蒲菹,曾皙之嗜羊枣,刘伶之嗜酒,卢仝之嗜茶,权长孺之嗜瓜。癖之所在,性命相通,剧病得此,皆成良药。”
为什么李渔得此深刻独到见解呢?有一次李渔生剧病,快要撒手人寰了,他特别想吃自己平生最爱的食物——杨梅,但是医生说杨梅会加剧他的病情,李渔不听,执意要吃,等他畅快淋漓地吃完杨梅后,他的病居然在逐渐恢复!所以李渔就把这段故事写在了《闲情偶寄中》并得出上述结论。(当然,在生病还是要听医生的话,李渔应该只是碰巧,杨梅还具有其他功效,可能当时的医生并不清楚而已。)
李渔曾经写过一首七绝来歌颂杨梅:
性嗜酸甜似小儿,杨家有果最相宜。红肌生栗初元白,紫晕含浆烂熟时。醉色染成馋面客,余誕流出美人脂。太真何事无分别,同姓相指宠荔枝。
夏天的酸梅汁,最是解暑。冰镇过的深紫色汁水在玻璃瓶里摇晃,一口下去,就像到了秋天的清爽。
能把河鲜海鲜写出一种清鲜之味的,也只有梁实秋先生了,他在《忆青岛》里面这样写:我第一次吃西施舌是在青岛顺兴楼席上,一大碗清汤,浮着一层尖尖的白白的东西,初不知为何物,主人曰:“西施舌”。含在口中有滑嫩柔软的感觉,尝试之下果然名不虚传,但觉未免唐突西施。高汤氽西施舌,盖仅取其舌状之水管部分。若郁达夫所谓“长圆的蚌肉”,显系整个的西施舌之软体全入釜中。现下台湾海鲜店所烹制之西施舌即是整个一块块软肉上桌,较之专取舌部,其精粗之差不可以道里计。郁氏盛誉西施舌之“色香味形”,整个的西施舌则形实不雅,岂不有负其名?
梁实秋和汪曾祺的文字不一样。梁的文字带有一种中国传统文人独有的气息,款款走来,且格调极为雅致,有那种旧时知识分子不落言筌的美感;而汪的文字则有着浓浓的人间气息,从小摊走卒到各大菜系,他都津津有味地去欣赏,贴近寻常百姓,而读他的文字,有烟火气扑面而来。
陈晓卿说过这样一句话:至味在人间。我想说,那么,也在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