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负剑而立道，“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唐天子微微点头道，“很好。明日的长丘之约，你就带孤去一趟吧。”

“末将遵命。”白川消失在偏殿门口处。

“操劳了半日，孤也乏了。想来也有些日子没去倾城夫人那儿了，就摆驾昭阳殿吧。”待白川走远，唐天子对众宫娥道。

宫墙林立之间，一副皇撵吱吱呀呀地响着，朝着昭阳殿的方向行去。

日照瓦当。

一个佝偻的影子突然在太阳底下晃了晃，兀自停住了脚步。

“唐天子终归还是小气了些。”佝偻的影子突然开口说道。

影子背后的宫墙转角处闪现出一个高大骄傲的身影，紧握刀锋搭腔道，“皇家威严向来不容侵犯，更何况你当场要挟唐天子。所以不是本将军要杀你，而是你自取灭亡罢了。”

“子持莲华，人族皇城八万御林军总教头？”佝偻的影子问道。

“正是本将军。”骄傲的身影道。

“唐天子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命？”佝偻的影子再问。

“钱，本来就是唐天子给的；而命，他也不屑去要。只是，他不喜欢被人要挟，那种感觉很不好。”子持莲华握紧了手中的龙雀。

《九州神器谱》记载了九州之内最赫赫有名的一百种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其中龙雀排第十四位。

据说，只要是能排进《九州神器谱》的兵器，即便是排在最后一位，也早已经浴血重生、修炼出属于自身的器魂，是不折不扣的神兵利器，杀人于无形、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也不在话下。更何况龙雀是排在第十四位的存在。

佝偻的身影已然感觉到来自龙雀自身咄咄逼人的杀气和雄浑的神魂之力，其身后更是隐藏着一个久经杀场、嗜血似渴的躁动灵魂。身影破碎的衣衫顷刻鼓了起来，像是一只被吹足了气的气球。

“说来说去，还是唐天子小气。”佝偻的身影面色沉稳道，“他若真得缺钱，直说就是，我老鬼给他就好。他想要命，老鬼我贱命一条，他有能耐，拿去就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非得强加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子持莲华的视线突兀地从老鬼怀中的袋子上移开，被人打脸和羞辱的他老脸顿时一红，瞬间恼怒道，“大胆狂徒，到了生死关头竟还口出狂言、辱没皇家名声，果真是罪该万死。”

龙雀刮着罡风呼啸而出，虎啸龙吟、凤鸣鹤舞，一股恐怖的气浪刹那间撕裂眼前的光幕，太阳也为之一暗。

龙雀出，身首异处，再无归途。

随之龙雀接踵而至的，还有子持莲华八万御林军总教头的无上神魂与狂怒。

宫墙动、劲草折、松柏瑟瑟，落叶如箭雨，激射四处如注。方圆十丈范围内顷刻飞沙走石，狂风怒号，碑断石裂。

“八万御林军总教头的手段，果真还是有几分看头的。这一招‘潜龙在天’融合龙雀本身的暴戾之器魂，配合的天衣无缝。如此强悍的招数，别说是以一当十，即便是横扫千军也只需弹指一挥间。”老鬼身如泰山不移、面如止水不动、心如磐石不跳，只是晒然一笑道。

“你倒是有几分见识。如若识相，赶紧留下宝贝跪地求饶，本将军饶一条狗命也无妨。”子持莲华挥刀如雨道。

老鬼并未还手，甚至是连手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节节后退，每次都擦着龙雀的刀锋翩然而过道，“但我老鬼可没功夫在这看你耍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就告辞了。”老鬼说完，身形尽是一闪，瞬间消失在子持莲华眼前，让子持莲华的刀无落处，怒火，也无落处。

“哇呀呀，真是气杀我也！”子持莲华的刀落在了空处，怒火也烧到了自个儿的眉毛，不禁气的七窍生烟、悔不能将老鬼碎尸万段。

遥远的宫墙之外顷刻后传来老鬼的声音道，“替我给你们的唐天子带句话，今日这场买卖他算是折了信誉了。如此，翌日的长丘之约，他也就不必去了。即便是去，他也一定会铩羽而归！因为我老鬼做生意，向来视信誉如生命，我必须对我售出的消息负责到底。”

子持莲华跃上高高的宫墙想追上去，却发现老鬼的身影早已经在百丈开外，根本无力追赶。

此刻的子持莲华万分沮丧、万分恼怒，却无能为力。

他想不通为何一个形同乞丐的老鬼，竟然可以身怀奇珍异宝；他更想不通，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鬼，伸手竟如此了得。自己刚才已经使出了九分功力，却连他的衣衫都未曾沾染一分。他最想不通，老鬼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的宝贝又是什么？为何如此厉害的人物，九州之内却没有他的传说；为何如此厉害的宝贝，《九州神器谱》里也没有它的记载？

但最令子持莲华想不通的事情，其实还远远不止这些。

这里就至少有一件，恐怕是子持莲华费尽此生精力也无法想明白。

那就是，在这一日的同一时间，在九州的不同地点，据说至少是九个地方，比如说人族的皇城麒麟阁、浪人族的鬼市、鬼族的魔鬼城、魔兽族的兽灵王座、巨人族的巨灵神殿、天神族的御神林、掘金族的地下城、影族的翡翠墟和异族的太虚堡，都出现了老鬼的身影。

而且，就在这一天的同一时刻，老鬼将一条同样的消息，以同样的价格卖给了九位君主，每一位君主也都同样给了老鬼如数的馒头和美酒坛子，老鬼也都将其悉数纳入袋子之中。事后，其中除影族翡翠墟的君主清影橆王没有下令追回黄金及觊觎老鬼的袋子之外，其他八位君主都对老鬼动了叵测居心。结果嘛，自然也是大同小异：老鬼神秘逃脱，众君主手下的悍将败兴而回，而且被告知长丘之约注定铩羽而归。

如若子持莲华知晓在同一时刻，至少还有另外七名悍将也折在了老鬼的手里，其中有两位的修为甚至还在他之上，他恐怕就不会那么恼怒，也绝对不会如此沮丧啦。如此这般，他只会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他会感谢老鬼今日没有动手，他也一定会觉得自己败得理所当然。

当然了，子持莲华看不见，也不知道很多事情。

老鬼自然也看不见和不知道很多事情，就比如说一件：他突然一夜之间声名鹊起，而又臭名远播。

九州大陆之类，几乎一夜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一名神秘的怪老头横空出世，带着一只神秘的袋子、和一条消息，欺骗了九族君主的感情。此人视“信誉”如粪土，简直是道德败坏的典型、社鼠城狐的近亲。

鬼族魂都魔鬼城。

烟波浩渺无人地，阴雨连绵坟万重。所经之处只闻新鬼烦冤、旧鬼夜哭。不时有鬼车扎扎，夜载鬼差数百，凌空巡游。

森罗大殿内，鬼皇魇魔帝君端坐骷髅宝座。

四大鬼王白骨法师、玄冥大帝、死灵法师及鬼族魔导师该隐分列东南西北四方位而坐。

白骨法师对魇魔帝君道，“帝君，此番长丘之约，吾等鬼族是当去不当去？”

魇魔帝君只是拿一双魔眼环顾四位鬼王一周，凌然问道，“诸位爱卿的意见如何？”

玄冥大帝这时开口道，“九州当下时局动荡，九族林立，谁都妄图一统九州，做天下的霸主。吾鬼族自当当仁不让。”

魇魔帝君点头。

死灵法师此刻也急忙道，“此次长丘之约，表面上看是夺取龙峰这人，实际上却是夺取火神炎帝之传承，同时夺取钻石部落公主葵。此二人一个关乎九州江山社稷，一个关乎财富云云，都是将来成为九州霸主的利器。简言之就一句话，得之，可得天下。如此皇天厚礼，想必九族各部都垂涎三尺、势在必得，吾等也绝不能甘居人后。”

魇魔帝君再次点头。

鬼族魔导师该隐最后说道，“一个字，干！”

“嗯。”魇魔帝君频频点头，阴测测笑言道，“汝等决心，吾今日得见，实属欣慰。如若老鬼之言不假，此次长丘之行，吾等势在必行。”

白骨法师稍有踌躇道，“可是老鬼有言在先，就算前去，也让吾等铩羽而归。”

死灵法师立刻反驳他道，“老鬼算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他说不让去，吾等就不去吗？汝也太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了。难道汝想让他族笑话吾等鬼族无人不成。”

白骨法师分辨道，“吾只是觉得老鬼这人高深莫测，或许另有所指也说不定。”

“好了，四位爱卿的决心吾已得见，就不要再做争辩。死灵——”

死灵法师应声出列，跪拜道，“微臣但听帝君吩咐。”

魇魔帝君道，“此次长丘之行举足轻重，事关鬼族前程，吾就派爱卿前往。明日之时，九族各部势必血洗长丘，汝等不管用何手段，势必将龙峰及葵带回魔鬼城，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死灵法师叩拜道。

翌日，长丘。

长丘又名绿宝石岛，弹丸大小，是一片沙漠绿洲之城。因其草木丰盈，外形很像一颗青翠欲滴的宝石，从而声名远播。

长丘是个小城镇，街道不过三四丈宽窄，两边商贾林立、小摊小贩络绎不绝、来往行人摩肩接踵。城镇内唯一条街道南北贯穿整个长丘，名曰乌衣巷，蜿蜒曲折几十里地，极像一根细细的拉面。长丘正是因此而得名。

今日的乌衣巷出奇得热闹。一清早，就有各色商贩和摊主早早出摊，抢占了最有利的位置，摆上了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将蜿蜒曲折的乌衣巷塞得满满当当，没留出一丝缝隙。今日街道上的行人也一下子多出了许多，至少是平常的四五倍。如此，便更是让本来逼仄的乌衣巷拥挤不堪。

在乌衣巷的正中间位置，有一条岔路，路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无灯巷。

作为北疆人，都知道一句谚语：长丘的景致美如画，无灯巷的花灯似烟霞；一朝踏足无灯巷，才知仙境不在天，而在人间唤鸣沙。

鸣沙，即鸣沙湾。是无灯巷里地下的一个澡堂子。

北疆人长居大漠，水是最稀缺的资源。平常人自然舍不得拿来洗澡净身。所以，若能畅快淋漓的洗个澡，便是贵族般的无上享受。

鸣沙湾什么东西都不缺，而且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水，它本来就是长丘地底的一股常年不歇泉——月亮泉的别称。

所以说，到了长丘，如果不到鸣沙湾走一遭，那就不算到过长丘。但话又说回来，鸣沙湾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至少不是平常老百姓去的地方。随便举个例子，鸣沙湾的哈密瓜，就得五个金龙一盘。五个金龙，几乎是平常百姓半年的生活消费。而在鸣沙湾泡个澡，就至少要五十个金龙。

即便如此，鸣沙湾却并不是个缺主顾的地方。长丘是南北咽喉之地，南来北往的商家贵胄络绎不绝，非富即贵的客人自然不在少数。所以，鸣沙湾一向都是门庭若市，但从来也没到过人头攒动的地步。

但今日，鸣沙湾却奇迹般的第一次拥挤起来，不光只是人头攒动，甚至有了点拥堵的感觉。

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嫌弃顾客多的老板，更没有与金龙有仇的冤大头。

今日盛况，最得意之人，自然是鸣沙湾的老板：墨龙。

在无灯巷的地底，在鸣沙湾的天字第一号房内，墨龙此刻全身泡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浴池里，身边至少有五位天姿国色的异域少女在为他捏肩捶背、端茶递水，池中更有三名肤如凝脂的妙龄少女在为他擦洗和按摩。

墨龙微磕着眼睛，靠在浴池边上，仿佛是在假寐，又或者是在闭目养神。

但他的内心却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沉静。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消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