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帕凯特与芳汀

小玉死的时候，打扮得很整齐，她为自己化了妆，穿着那件紫色的连衣裙，还穿着那双茄子皮色的高跟鞋。

别墅里的其他人发现她时，她已经断了气。室内一片狼藉，小玉生前把小关送她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放在一起，地上躺着踢翻的椅子，一封遗书摆在窗台上，用花盆压住，纸的一角随着窗口的风轻轻飘摇着。

遗书里写道，小玉觉得很对不起女主人和同事们，她本想偷偷跑出去了结自己，但又想到小关送给她的东西应该原物奉还，所以请他们帮忙转交。

看见小玉的死，黄安忽然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所做的一切，并没能救得了小玉，反而把小玉往死路上越推越远。看着小玉的遗物，那些小关送的为数不多的礼物（多数还是不值钱的东西），很像马上把它们都扔掉。及至她看见小玉穿着的茄子似得高跟鞋，就想把它们脱下来烧成灰，好像小玉穿着它们也会走进地狱里一般。

女主人终于回来了，这次行程她很不愉快，首先是周司机好几次差点开错路，精神恍惚地让人怀疑他喝了酒。终于到了院门口，她几乎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家了，原本整齐的小院子里现在生满了杂草，一些植物枯萎了，落下一堆的败叶。

“唉，真是的，我不在你们就都不好好干活了。”她摇着头，自言自语。

黄安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啊？”

当初女主人任用黄安就是希望她在做佣人的同时还能兼任园丁的工作。

“夫人？您回来了。”黄安这才感觉到有人靠近。

“发生了什么？”

“夫人···小玉死了。”

“什么？死了？”

因为突出的才学成就与那些与众不同的思想和行为，女主人一向有很多敌人。他们给他制造了许多麻烦，但都被他一一化解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招惹上人命官司，虽然小玉的确是自杀，但毕竟也是死在了他的地盘上！

夫人出面处理好了该处理的一切，然后给了黄安一些钱让她去料理小玉的后事。

小玉已经没有亲人，于是只有几个同事来参加了葬礼。金秘书和周司机抬来了一个大花圈，黄安把小玉的翡翠手镯放进墓里。范厨师和周婶也来了，瘦瘦的周婶走在胖胖的范厨师身边，像一根草紧贴着煤气罐。这场景本来很可笑，但在这没人能笑得出来。

小玉的墓并不寒酸，甚至还颇体面。但是想起小玉的死，黄安还是十分不解——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对于死亡，人们总是心怀恐惧，小玉的同事们也不例外。不过，不同的是，他们知道小玉是他们的好朋友和姐妹，并且生前性情温顺，所以大概死后也不会变成厉鬼来吓人。如果小玉真的在天有灵，大概也不会去报复小关，她在死前的一刻仍旧爱他，甚至不忍心责怪他的无情和背信弃义。

金秘书为了表示自责和哀悼，决定一周不和女友们约会——如果他那晚“看住”小玉，小玉或许就不会死，但真正想死的人是“看不住”的。金秘书闹过好几次失恋，但他和她们仍然活的好好的。他不是她们的唯一，她们也不是他的唯一。而小玉，一直只把小关当作唯一。

小关拒绝接受小玉的死讯，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怀着一丝希望，希望小玉还没有死。

他真的病了一场，夜晚不敢睡觉，因为梦里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一会是埃斯梅拉达在广场上翩翩起舞，一会是小玉捧着他的诗集，一会是罗小姐大张着鲜红的鸟嘴，一会又是赤面长须的关公拿着大刀要砍他。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浑身冷汗，瑟瑟发抖。他迫切希望遇到一个他们共同的熟人，好好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可是，他们好像约好了似得，谁也不来找他。哪怕他们来给小玉“报仇”也好呀！

小玉死后，黄安更加卖力地干活好不让女主人责备她。她不想失去工作，毕竟小菊子还等着她去养活呢。

但是夫人似乎并不准备在家常住，他指挥着佣人们为他收拾行李。

“您又要出差？”

“是啊。”

“这次···是去哪里呢？”

“月球。”

黄安吓了一跳。

“我被派到月球上参与基地的修建工作。”夫人的话说的很短，因为即使对着他们也要保密。

“那···您要多久才要回来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

“那···我们怎么办呢？”

“结清这个月的工资，你们就去另谋高就吧。”

“啊，可是···”

“我也是没有办法，去那个地方，不能带着你们。”

就这样，这位处处标新立异超凡脱俗的罗朗德夫人，去了月球，彻底把看不见和抨击他的庸俗之辈甩在身后。临走之前，他遣散了佣人们，并且变卖了家里不重要又不便携带的东西。他本想把别墅也卖掉，但因为小玉横死的缘故，人们都把这座别墅视为凶宅，所以也就一直没能卖掉。

黄安心头闪过一丝惭愧——如果她看住小玉，不让小玉死去，或许还不会给女主人添这么大的麻烦。不过，愧疚之后她就必须做下一步的打算了，如果失业太久，自己和妹妹就有饥寒而死的危险。

她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但屡屡碰壁。一是因为她的学历实在太低，二是因为经济萧条到处都在裁员。她没有什么好的出路，最后只有去重操旧业。胡同里的孩子一致认为她系着皮围裙剁肉的样子非常凶，以至于给她起了一个“母夜叉”的绰号。小菊子不满意姐姐被耻笑，后街豆腐坊的老板娘还被称作豆腐西施，不管大豆腐是否好吃，但西施总比夜叉好些吧！除了本职工作，她还需要一些兼职。比如帮隔壁的饭店刷盘子和帮助医院清洗床单。小菊子偶尔会帮一点忙，洗洗那些小酒杯或把床单的一角拉到自己的盆里搓洗着。黄安看着那些盛放着残羹冷炙的狼藉的杯盘，忽然理解起蓝小姐为何如此抗拒洗碗，混合着剩菜的油花好像一张狰狞的脸，总是在挤眉弄眼地嘲笑她。

人活一天就要干一天活呀。她安慰着自己。晚上洗着发白的床单，她便想着，医院大概是不会轻易倒闭的买卖——人总要有生老病死。

小菊子也想帮忙，但是，她那么小，能做什么呢？算啦，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注】文章标题中的两个人分别是《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中女主的母亲，二人都是独自抚养女儿的单亲妈妈。此处隐喻女主独自照顾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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