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公园有熊猫可看,一对姐妹花。
发了张照片给丫头,半月留校未归,让我得空陪爸妈闲游。公园靠近学校,没有去看她,零碎细软也不曾捎一件。
“需要送吗”,“不用,镇上有乐购”,寒暄几句,继续游玩,似是寻私了点,只顾自己找乐子。
近晌午,玻璃窗后的熊猫,一只在啃竹子,嚼两口换一根,怕是不饿,无聊磨牙罢了;另一只倚在秋千旁,肚皮朝天袒露在日头下,任凭小鬼们敲击玻璃大声嚷嚷,懒洋洋眯缝着“黑白配”,愣是不搭理。
听说当年湿地公园开放后,为提升知名度,园方投入重金修建了熊猫科普馆,俩姐妹从雅安自然保护中心移居苏城。
千里迢迢请来的大小姐,自不敢怠慢,中央空调、休憩区、活动场地、游乐设施一溜高端配置。
日子安生衣食无忧,也不尽然都是好:被囚禁的动物脱离了野外生存环境,徒增奴性,身体机能退化,更有甚者抑郁绝食。
熊猫是国宝,得天下之宠。而我们的孩子可谓一家之宝,从出生起,牵动着每个原生家庭的喜怒哀乐。
你给予雨露滋养,他还你藤蔓伸展。时光无形,总觉着他还小,等回过神,立于面前的人儿已冒出你小半头。在一杯牛奶一碗热汤一句叮咛的厮磨中,那个曾经娇嗔讨喜的孩童悄悄走远了。
荷尔蒙引发的坏情绪占了上风,凛冽地破竹抽枝:倔强、愤怒、冷漠、对抗,林林总总,如圈养的困兽嘶鸣疾呼“我不要在这笼中!”
你惊厄,你茫然,你无措——我爱他、疼他,难道错了吗?
去年夏天搬家,把原先栽于母亲庭院的五针松一齐搬了过去。齐眉高的二十年老桩,针针葱翠,往露台一摆煞是傲娇。翻盆、施肥,着实忙活了一阵。
没料过了数月,针尖由绿转黄。秋后掉针,浇了硫酸亚铁仍无好转。立冬前,整棵植株完全枯死了。
以前扔在花圃里鲜去侍弄,如今对它有心示好,怎会落得如此不济?请教了内行,大型松柏宜植于园内粗放管理,日晒雨淋餐风露宿就对了。
难怪,这不沾地气的高楼哪是它呆的地儿,施进去的又哪里是肥,堪比雪上霜!
古有谚语:花要懒鱼要勤。精于花事者都了解“薄施”“扣水”的道理,大水大肥往往殃及幼株,何来孕蕾结香。
不当的养分和环境,催花香消玉殒;过多的呵护和束缚,使人反叛疏离。道理都知晓,可是爱之深切,因为“错爱”和“误喜”,常常会不由自主犯错。
《三块广告牌》里,海耶斯内心的痛苦,不仅因为女儿被奸杀,更深层次缘于对过往的懊丧与自责。婚姻的不如意磨砺出一个执念、强势、刻薄的女主形象,所有的不甘投射在青春少女身上,母女二人积怨已久。对女儿临别的恶语相向,竟成了悲情的死亡魔咒。
当《夏日最后的玫瑰》那一句“所爱的人已经逝去,谁还愿意在这黑暗的世上独自凄凉”回旋在放映厅,谁不为之唏嘘。
育人如育苗。兰花娇贵、雏菊抱团、腊梅傲雪,品性不同、无章可循,没所谓参考范例。
打小放养的娃,初一寄宿后,衣食和学业更是只能了解大概。三餐有没吃、吃了什么?有没及时增减衣服?功课做了吗?用不用功?相隔两地,这些琐碎不便再去关注。联系和碰面的机会原本就少,与其唠叨成茧,不如眉目欢喜,把思虑藏在心里。
已是寄读的第四年,当看到旧同学的家长们起早贪黑地接送;亲手制作夜宵点心;共同分析考卷失分的原因时,会有难过和歉意。但转念一想,传达关爱的方式那么多,又何必只拘泥于表相。不敢夸海口亲子感情有多深,至少沟通顺畅,没有芥蒂和隔阂,彼此都是敞亮的。
“三岁看到老”,十六七的年纪了,成绩不算优秀,模样不及别家闺女秀气,行事风格也有些二次元,但身心健康个性开朗,日后即便非栋梁之材,若能安生立命,足矣。
“求生必就母怀若离,求知当必负笈远方”,你费心设计好的桥段、规划好的前景,无法左右子女成长的轨迹——人生长河,让孩子们自己摆舵航行。
而老人已暮色残年病恙缠身。步履日趋蹒跚,反应日渐迟缓,需要照顾。因此,在我们的家庭观里,“尊老”必定先于“爱幼”。
所幸,我的父母身体尚可,还有精力和兴致遛个弯、赏个景。只要二老愿意出门走走,晚辈又何乐而不为呢?可以说,的确是在陪老人“找乐子”。
坐船悠游在太湖水系,春光抚着银发,静谧而柔慈。当发现芦荡深处的灰鹭时,四目所及,眼神又是那样清朗澄澈,仿佛重拾年轻。
桃花扬笑,柳叶新绿,忽然很想知道,熊猫姐妹想念远方的妈妈吗?
而我,唯愿陪伴双亲的日子再久些。在这芬芳的山谷,北去的候鸟正归途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