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虽长,却只回乡看望了一次老父老母,愧疚之意日盛。
晚饭后拿起电话,反复打了四五次无人接听,心下大惊。遂又拨。
心下不祥的念头似千军万马在奔腾。
无望。甚至已经冲到鞋柜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顿时莫名奇妙,不只是高兴还是释然后急于找到出口的情绪瞬间爆发,竟不知所措·,无来由地大哭。
无头无脑道:“妈,……您干啥呢?……。”
情势忽转。
母亲倒问起我的工作顺不顺利,孩子听不听话。睡意朦胧的老母,此刻全无睡意。
我知道也明白我和弟妹是她的全世界。
忽然想到没打通电话时的害怕,继而想到父母的苍老日后的永别。
隐隐作痛。
却找不到疼处。
全身心。
甚至呼吸。
总以为,苍老,逝去,是一个个多么遥远的字眼,与我无关,是别人的事。尽管每次回乡——看到父母虽不再年轻,但尚能自理,甚至仍在田间劳作。感觉他们离真正的老去,还有一大截光阴。
但我也明白,我“以为”的,不是真的。蹒跚的老腿,迟缓的行动和言语。
我知道,父母的时光真的要老去了。
一个诗人说:时光像迎面而来的飞刃……
迅疾、残酷、不留情面。
在轰然老去的路上,人人无可规定地平等,避无可避,慌不择路。没有准备的时间,更不等你准备好心情去迎接。
今天,你的双亲转眼雪染双鬓。
明天,我的父母瞬间夕阳暮年。
像极速飞驰的隆隆马车,速度越来越快。待听到声音已经远去。
读书时,放学铃声最是可爱,工作时,签退的笔最是可亲。总感觉时间慢得像蜗牛爬。甚至觉得一年像一辈子那么长。
回眸双亲,昨日分明健硕,朗朗笑声耳畔未绝。可转瞬耳聋眼花!原来老去时,只是一袋烟的功夫。忽觉一辈子短得像一年的光阴。
没有人去细数光阴,在老去的历程中,少有人真正觉察甚至重视。
年轻人忙着恋爱,成功,实现梦想,没有时间和兴趣去倾听将死之人的叹息。
夕阳下,墙角边,一个老人,眯缝着双眼,神情寂寞。多余的感觉,刺伤了我的眼。
还有老人身上的那股老人味儿。唯恐躲之不及,掩鼻而去。
本就多余,味重更遭人嫌弃。
洗澡中风,偏瘫,脑溢血,他们闻之色变。
不洗,只是怕,怕给忙碌的儿女添加负担。
可是。
老人有多需要儿女,你我都不会想到。
一个故事。一串泪滴。
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女人,有一次悄悄回家,想吓唬一下妈妈。
摸进家门还没做声,妈妈却先说:“花,你回来啦。”
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准备吓唬你!”
妈妈也大吃一惊地转过来。
说:“你真的回来了!我只是说着玩的。
我的父母也是。
每一次回家,老早就坐在了巷口的石头上等着。
还未出发,就电话父母要去,结果有事耽搁。所以常常中午一点多到村,看见老父眼巴巴的望着。
吃饭时,父母总喜欢打开电视,把电视音量调到最高。
我们说吵。
然后父母说:“习惯开着电视吃饭,俩个人吃饭太冷清,这样热闹点……”
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孤寂,孤独,寂寞,无聊,该用什么来形容老去的时光?
但是,内心的真实需求父母都不说。
他们只会说:“不用担心,什么都有,什么都好,你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已和孩子……”却不说自己昨天在街口,看见一辆和你的车相似的车系,跟着走到村西,才发现是别人家的孩子回来了。
他们还会说:“屋里不冷,村里没有城里冷。起风了,不凉……”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疼痛难忍,夜里难以安枕。
父亲总会说:“今年雨水丰沛,我和你妈到地里看了看,……”却不告诉你,他们在没有你的日子里,田间地头,他们摔过几个跟头。
在老去的时光里,父母咬着牙,一声儿不吭,默默地面对人生的落寞和孤寂,寂寥和惨淡。
我们以为,他们的沉默,代表他们不需要。
其实怎么可能?
没有一对父母,不渴望与自己的孩子相聚一堂,看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深深的衰败感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们的身心上。
不管窗外年轻的生命怎样沸腾;不管窗外的阳光多么刺眼。屋子里,是永恒的黑夜——孤独和寂寞相伴。
当我们离开时,她只颓然说:“还回来吗?我知道你忙,不过,时不时地……时不时地……”
人已经走远了。只有车后扬起的尘土……
沉默,延续着孤独。
心甘情愿地和老人相处,像婴儿时父母对自己无时无刻的呵护。在父母老去的时光里,稀有这样的你我。
我们喜欢新生,喜欢新潮,喜欢生机勃勃和绚烂多彩。
我们不喜欢颓唐衰败,不喜欢死亡,不喜欢暮气沉沉和满屋子的老人味,像不喜欢衰草连天的暮秋和日落西山的斜阳。
四季尚可轮回,但是,人却是永远的老去了。
我们以为尚可自理的父母,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躺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他说:“孩子,我没想到我会……不想给你添麻烦,可是我站不起来了……”
责任,好似从遥远的地方,跋山涉水地来到我们的生命里。
当初,他们用尽全力,让我们体面健康地出发。
那么,如今,我们更要用尽全力,让他们幸福而有尊严地老去。
回家,敲开久违的门,对着灯下的两丛白发,对着两个饱受岁月蹂躏的人,轻轻说一声:“从前,你们养我,现在,我来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