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雪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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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秋风飒飒。一个宜远行而不宜辞行的日子。

大师兄说,辞行的日子不好选——过于晴朗,则没有离别的气氛;过于阴沉,则容易伤心过度。必须挑一个小有云彩,微雨初歇的天气,挥挥手潇洒一转身,衣袂猎猎头也不回地踏上下山的道路,微微湿润的泥土留下脚印却不会扬起浮尘。

大师兄一直在等这种天气,好配得上他一身侠气,因而到如今也没有远行一次。好在他即使沉浸在身为侠客的思绪之中,到底没有拦着我和师父辞行。

“道安那,你今日若是去了,老头儿没准连挽留的话都不会与你说。”大师兄一本正经地叫着我的道号,手里动作麻利地擦拭他的爱剑,“那可相当遗憾啊,”

然而我并不认为师父是个能够开口挽留人的人——即便是礼节性的挽留。师父可以称之为“师父”的一切,在哥哥牺牲后,就永久的失去了。如今的师父,仅仅挂着一个名号罢了,就连我大部分武功,都是大师兄传授。

“师父痛失爱徒,悲痛不能自已。”这大概是我听到过最多的解释了。在更合理的解释说服我之前,我只能信任,然后安心的与大师兄学艺。只有大师兄对这个解释不以为然:“这老头儿,当年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去了,死个徒弟何至于悲伤到七八年走不出来。”又说,“老家伙忒迂,什么事儿都要思前想后磨半天,好些时候还得我帮他决断,累人。”

“那依师兄看来,师父他……?”我问得诚恳。

“不知道。”大师兄吐掉嘴里的草叶,双手环臂倚在太湖石边上,“谁知道老头儿怎么想的,我只是看不起他把徒弟扔在我手底下,自个儿享清闲。”

大师兄私下里从不好好称呼师父的名讳,而师父竟然默许了,于是我又疑心他们二人的关系不似师徒那样简单。即便是几位师叔,也不见有熟悉到这种程度。但几回打探都不了了之,我又就不去操心,安安稳稳在师兄师姐手下当小弟。

“你这回跟老头儿辞行,记得问问我的梨花白他啥时候给送过来。”大师兄擦拭完剑柄,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我只当他贪杯,胡乱应下便拿黄麻布裹好剑鞘,脑子里满满的塞了下山任务的事情。

在下不才,七岁进入师门,如今二十才第一回随师兄师姐下山游历闯荡。大师兄说我天生根骨欠佳,难以习得纯阳本宗最为纯正的心法,于是在基础剑法后教给我不同于本宗的其他招式,外出磨炼的时间也随之拖后不少,加之大师兄为了防止我这旁门左道的剑招影响其余弟子,便不许我与同门切磋,着实令人难耐。

“徒儿岳阳,拜见师父。”

尽管同门各有各的道号,但除了正式的场合,没有人愿意称呼拗口的名字。一来二去,就连日常自称,也大多用的本名,道号反而成为开玩笑用的上好材料。即便是师父,也少有在这方面立规矩。

“来辞行的?”

“是。”

“妙音心法背的如何了?”

“不敢说倒背如流,徒儿有信心滚瓜烂熟。”

“唔。”师父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审视性的打量着我,最后竟然说了两句礼节性的嘱托,“出门在外不比在山上,身边有同门也护不得你,行事切莫武断,待人接物多看着他人些。”

“是。”我恭敬深揖下去,并不想对上师父送过来探寻的目光,“大师兄说您欠他一壶梨花白。”

“梨花白,梨花白,是了……”师父手指抖了一下,旋即面上漾起笑纹——这将他片刻的失神掩饰的很好。他走进内室,再次拨开帘子出来时,手上多了枚暗红的穗子。“收着罢。”

“师父,您这是……”

“你上山那年身上挂着的,如今也该还给你了。”师父背过身,显然一副送客的姿势。我只得告退出来,然而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梨花白和这穗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说实话,我对自己童年的印象并不深刻。

大概是发过高烧的缘故,我对亲人的记忆止步于炊烟袅袅的小村落和扎着头巾温柔的女子,我想她应该就是我的母亲。至于我为什么被带上山来,虽然没有人告诉过我,可从大师兄的只言片语中能摸出个大概:村里瘟疫,师父和大师兄进去时已经没多少活人,最后救下高烧不退的我和饿得奄奄一息的哥哥。

不过,比起“哥哥”,我更应该称呼岳纯一声“师兄”。我与岳纯并非一母同胞,师父他老人家看在我们一同上山的缘分上,吧我们划为兄弟。而岳纯在我心中的位子,并不如同亲人那般亲近,反而隔了不远不近的一道沟壑,说不清为什么。反而是大师兄,让我觉得能够以亲人相待。至于师父,只是一个名字罢了——我身边的几个人,称呼都不怎么实至名归。

“小羊,就等你了,还不赶紧过来?”

“……哎!”

我束好褡裢,寻着大师姐的声音飞奔过去。大师姐在在师门向来有声望,不是因为剑术了得,而是制药的手法出神入化。大师兄曾经调侃她是全纯阳宫最会炼丹的女道士,然而自打中了大师姐的金神六路散后,再也没有提到过这茬事儿。因此我们师门的几个师兄师姐,宁可与大师兄吵架,不敢与大师姐拌嘴。

此次下山支援浩气盟击退红衣教,便是由精通医术经验丰富因而不好得罪的大师姐带队。

——而作为师门最小的弟子,不麻利着些,大概是要被调教的。

我牵过缰绳,扶鞍上马一气呵成。

夏末的纯阳宫,花木葳蕤,鸟鸣啁啾。

“快着些收拾完烂摊子,我还等着你们回来吃年夜饭嘞!”大师兄站在路牙石上,丝毫不见离别的神色。

走了!

我双腿轻磕马腹,赤眉驹扭头打了个响鼻,蹄铁密密地叩响在下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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