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知小H还在教室外走廊的角落里不敢回来时,孩子们都已经开始吃中餐了。周三的菜里有他们最喜爱的鸡米花,通常到了这天,小H总会以反常的姿势坐得端端正正,期待着被值日组长最先点上来打饭,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把碗清空,再来加两个老师故意留下奖励给先吃完的小朋友的鸡米花。直到还了碗,把嘴边的油抹干净,他才恢复调皮捣蛋不时闯祸的真实模样。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别的小朋友都在打铃前自觉去了操场,小H偷偷在教室里玩同桌上机器人选修课要用到的平板。体育老师派来找他的同学把情况如实反映了,可他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在看书,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出来。他大概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张老师发起火来有多可怕,才敢用上一贯对老师撒谎和不以为然的伎俩。哪知张老师停了课,掏出手机让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妈妈打电话,然后在烈日下怒吼了他半小时。小家伙没见过这种阵势,在恐惧与羞愧里哭得眼眶都红了。
小H的家境特殊,爸爸是只有小学文凭的上海人,且比本科毕业的妈妈大12岁。爸爸没有正经工作,但经常在我面前吹嘘自己每个月靠卖游戏就有花不完的钱。他和妻子同在一屋檐下但从来不讲话,只是偶尔用微信来传递家庭的重要消息。妈妈虽从事教育但对老师毫无尊重之意,对孩子的学习也不放心上。作业是从来不签字的,需要家长参与的集体活动他们也从不理会。小H放了学从不去小区里和同学们一起玩,周末更不能像别的小朋友那样由家长带着出去走走。
在这样一个封闭环境里长大的他凡事以自我为中心,而且对别的孩子充满了敌意。一年级的时候,全班同学几乎都被他或轻或重地打过,他的每一个同桌都会哭着回去找家长要求换位。面对老师的批评,他只会翘起嘴巴,嘟囔着爸爸教给他的名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在一次次选举惨遭失败后,他深刻感受到同学们对他的疏离,不过开始在每次犯错后大声喧嚷要换班,用“他们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他们呢”来自我安慰。
这一次,班上绝大多数孩子用恶人自有天收的态度来面对小伙伴的“出事”,我刚进教室,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带着大快人心的表情来跟我汇报这件事。说实话,我也有一点“终于有人帮我治治你”的幸灾乐祸之感: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为所欲为?但当我出于工作职责准备去拉他回来,看到背对着教室还在抽泣的小小身影时,心里涌出了一股类似母爱的悲哀。阿德勒说:“越是刻意表现得很强大的人,内心越是脆弱。”这个可恨的小孩身上也有很多可怜之处啊!
我退回教室,对孩子们说:“小H没有你们那么幸运,有爸爸妈妈精心的照顾和无微不至的关爱。他绝大多数学习只能靠自己,也很孤单,你们如果能给予他多一些关心和包容,他一定会感受到的,也会变得更好的。喜欢班上最优秀的同学并不难,好学生谁都喜欢,难的是去喜欢并帮助那些习惯还不那么好的孩子。你看,今天有他最爱的鸡米花他都不敢走回教室,因为他知道你们一定会嘲笑他的。但我们谁不会犯错呢?当你犯错的时候难道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原谅吗?”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孩子全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走到小H旁边,我问他:“怕被同学嘲笑所以不回班吧?”他流泪不语。我接着说:“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说,你先去我办公室,看看你平时吵着要离开的同学是怎么对你的。”办公桌上,有一份装了很多鸡米花的午餐,是一个老爱跟他抬杠的小女生送来的。我和小姑娘走出办公室,把门带上,让他一个人在里面。
十几分钟后,他端了空碗出现在教室门口,脸上是少见的柔和的感激的表情。班上孩子在看了他一眼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他把碗轻轻放进餐盒里,转身去拿了扫帚破天荒地干起活来。
卷耳
2019年5月1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