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摘抄:
1. 我是风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厂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2. 我发现春光是一种药,最能给人疗伤。
3. 后来起了一阵风,天上的月亮还是老样子,可是水中的月亮却起了满脸的皱纹,好像月亮在瞬间老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懂得了真正长生不老的是天上的东西,水中的投影不管有多么美,它都是短命的。
4. 看来最不想丢的东西,却最容易撒手离去。
5. 我这才明白,依芙琳为什么常会对别人的幸福和真情流露出那样的嫉妒和鄙视。我同情坤德,但也同情依芙琳,因为他们跟尼都萨满和达玛拉一样,都是为爱而受苦的人。
6. 拉吉达说,两个人日久天长地坐在一起,会越坐越衰老。他们互相望着衰老的脸,心也就会软了。
7. 我不愿睡在没有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蹲进“监狱”。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腿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让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起我的身躯,使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我"一直随部落生活在山里,早已习惯了山里与自然为舞的生活,彼时部落的人都响应号召下山到城镇生活,她却选择留在山里过原始的生活)
8. 我已经说了太多太多死亡的故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亡。人们出生是大同小异的',死亡却是各有各的走法。伊万去世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夏天,坤德和依芙琳先后死了。他们的死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他们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到了这个时候的老人,就像要掉进山里的夕阳,你想拽都拽不住的。
9. 瓦罗加和我也一天天地衰老了。虽然我们还睡在一起,但是再也没有制造风声的激情了,看来真正的风神在天上。那几年我画的两处岩画,都跟风神有关。我画的风神没有五官,可以说它是男人,也可以说它是女人。我把风神的头发画得格外的长,长得就像银河一样。
10. 瓦罗加射出第三颗子弹的时候,它已经接近他了,那颗子弹竟然也偏了。没等瓦罗加打响第四枪,母熊已经伸出两只血淋淋的前掌,把瓦罗加抱在怀里,三下两下就揭开了他的脑壳。放映员吓得晕倒在地,马粪包则提着枪跑向瓦加罗。然而一切已经晚了,母熊已经把瓦加罗撂倒在地。它捡起那杆枪,握着它,像个顽强的战士一样,朝马粪包走来。它肚子里的肠子一团团地涌流出来……
11. 依莲娜的那幅画,一画就是两年。那幅画很有气魄,上部是翻卷着浓云的天空和被烟雾笼罩着的黛绿的青山,中部是跳神的妮浩和环绕着她的驯鹿群。妮浩的脸是模糊的,但她所穿的神衣和神裙却是那么逼真,好像风儿轻轻一吹,那些闪光的金属饰片就会发出响声。画的底部,是苍凉的额尔古纳河和垂立在岸边祈雨的人们。
12.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它就像朝我们跑来的白色驯鹿;而我再看那只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驯鹿时,觉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