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节能灯

       

        谁能想到这是一盏用了十一年的节能灯。它默默地守在门口的玄关顶部,每天傍晚用柔和的光束迎接着归来的我。可我却从来没有在意过它,甚至还不如对眼前路人的关注。

        直到今晚,我“啪”打开开关,它猛的闪了一下,这才发现它不再明亮,暗淡的光线已如萤火,正如暮年的回光,预示着随时都会突然熄灭。我这才记起来,这盏节能灯整整使用了十一年。十一年,这真是一个奇迹!四千多个夜晚,放在人的生命中也是不短的时光,它足以让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变成一位翩翩少年。可是为什么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却从没有注意过它?似乎它不曾存在。即使每个夜晚我都会不厌其烦的打开关掉,依旧没有在乎过它任何一缕光泽的轻柔,哪怕是一秒。可它整整亮了十一年,这是一盏多么神奇的节能灯啊!为什么当它即将耗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光束时,才突然为它的奇迹、为它的辛勤付出感到万分的惊讶与感动呢?

        感慨之余,我想起了这样两个人。

        一位双腿残疾的修鞋匠在樱花巷口已劳作了二十多年了,无论春夏秋冬,他都会风雨无阻的坐在自制的简陋太阳伞下修鞋、换拉链。附近的人几乎没有不找他修过鞋或换过拉链的。每日里,他不是手摇着那台古老的修鞋机“咔嗒咔嗒”的缝鞋,就是低着头抡着锤子“叮叮当当”的钉鞋掌。他话语很少,只有当有人问:“这鞋能修吗?”“修拉链吗?”这类话语时,他才抬起头来,微笑一下,用简洁的语言回答着,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手里的活。他的膝盖上永远搭着一块黑乎乎的粗帆布,皲黑的大手灵巧的翻动着一双双各色的鞋子。小巷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喧闹吵嚷的声音,似乎都不能对他有一丝的打扰。人们除了修鞋时和他打一声招呼外,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多和他说上一句话,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只有在需要修鞋和换拉链时,才会随口说一句:“找巷口的鞋匠修一下吧。”

        直到有一天,大家忽然发现鞋匠已经好久没来了,巷口那块小小的摊位也早已被一位卖菜的妇女占据了。鞋匠的突然消失一开始也无人注意,的确,一个小鞋匠的存在与消失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日子一久,大家才发现没有了鞋匠竟然是那么不便:鞋子坏了,找了半个城市竟找不到一个修理的。拉链坏了,跑了很远的路才算修好了,但“十块”的价格,让大家记起鞋匠那里多少年来好像一直是“三块”。可是鞋匠再也来不了,因为他一个月前就去世了。大家于是开始感叹惋惜: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啊!诚实可靠,童叟无欺,走的可惜啊!其实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么多年了,鞋匠的名字自己从来就没问过,甚至连他的面孔都有点记不清了。

        二十年前,我参加工作不久,自己一个人住在集体宿舍。宿舍里既没有食堂又不让生火做饭,我只好到外面的餐点买饭吃。有时一忙碌起来,吃不上饭成了常事。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我加班到很晚才往回走,夹着叽里咕噜的肚子,顶着刺骨的寒风,禁不住边走边打着哆嗦。这时我最需要的是一份热腾腾的饭菜,但我知道,在这个小城的深夜完全就是奢望。被饥饿驱使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去碰碰运气,在附近的几条餐馆林立的巷子里寻觅着。路灯昏暗,光秃秃的道旁树摇曳着斑驳的疏影,巷子里清冷而诡异。当我来到晾甲巷时,我知道不会有我找的餐点了,因为时间太晚啦。我只好无精打采地往前走,好像不走一下有点对不起这条巷子似的。

        走到晾甲巷深处,在煤矿南侧门柔和的灯光下,竟然有一个正在开张的馄饨摊。炉火的微光一跳一跳的,上面的铝锅里喷着白色的雾气,远远就能看到。我欣喜若狂地跑了过去。

        摊主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黑苍的脸庞,花白的胡子茬,穿着藏青色的棉袄,围着雪白的围裙。他正在用勺子搅动锅里上下翻滚的馄饨,热气萦绕在他的周围。在靠近大树处安着三张小木桌,旁边坐着四个人,一人抱着一个白瓷大碗,正呼啦呼啦地吃着,看上去像是煤矿刚下班的矿工。

        “多少钱一碗?”

        “小碗三块,大碗五块。”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边搅锅,一边回答着。

        我要了一个大碗的,然后坐在旁边等着,顺便看他煮馄饨。

        “你每晚都在这里卖吗?”我用闲聊打发着时间。

        “每晚都来。”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才开张的?”我端详了他一番问道。

        “哈哈,小伙子,我在这里干了十多年了,一退休就在这里干。哈哈……”老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刚来的吧。我在这里也吃了三四年了。这个时间也只有他这里还开张,不然我们这些人饭都吃不上热乎的。”其中一个人瞅了我一眼说道。

        “我也来了快两年了呀,晾甲巷我也经常走,真不知道夜里还有馄饨摊,以后可有吃的地了!”

        “不知道也正常,大家都忙,再说我的摊点也小,不太惹人注意。”老人给我端上馄饨,笑着对我说。

        从此我一直在这个馄饨摊解决深夜的吃饭问题。后来煤矿关闭转产,矿工离去,晾甲巷开始拆迁拓宽,馄饨摊也消失了。当我再来这里时,晾甲巷已经是街道干净、店铺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饮食一条街了。我凭着旧有的记忆去寻找老人的馄饨摊,但是整条街都没有它的踪影,我于是向周围上点岁数的人打听,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既不知道老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姓氏,只能说:“几年前一直在这里摆夜摊卖馄饨的老人还来吗?”

        “什么馄饨摊?老人?从没见过。”

        “他在原煤矿南侧门干了十多年呢,你没见过吗?”

        “你说那个馄饨摊啊,早就不来了,可惜了,他的馄饨味道可是真好啊!”

        我只能失望地往回走,心里有一种莫明的难受。谁曾料到,当初那热腾腾的馄饨会在不经意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呢。

        现在,我站在节能灯前,沐浴在它即将熄灭的暗淡的光束下,想着那去世了的修鞋匠和消失了的卖馄饨的老人,不禁感慨万千。也许他们太普通太寻常了,以至于他们的存在与否我们从来就不曾注意过,可是当我们需要时才发现,他们的存在竟是那么重要。现实就是这样,一些被我们有意无意忽略了的东西,往往恰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其实,普通有普通的位置,寻常有寻常的作用,谁也代替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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