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愉自乾坤门归来,
回到洛阳时,已是晌午。
流光一瞬,离愁一身,六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还是个脸上挂着稚嫩的少年,如今,他已褪去青涩,展现在他脸上的是岁月蹉跎下的成熟,不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对于洛阳的姑娘们来说,他仍是那个让万千女子爱慕有加的俊朗公子。
浅缓的步伐刚踏进城里,姑娘们都争先恐后看了过来,一道道深情缱绻的目光都交集在他身上。
“哇!他就是赵公子,他好帅啊……”
“是啊,他真的很好看……”。
她们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一睹他的绝世风采。
彼时,柔和的阳光映在他脸上,更衬出他绝美的容颜。
然而姑娘们羡慕的目光看的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他并不习惯这样的追捧,尽管这样的情景六年前就在洛阳城上演过。
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城北。
丞相府大门外,老管家已等候多时,见他款款走来,老管家拱手一拜道:“公子,您回来了”。
赵子愉微微点头,抬手示意管家不必拘礼。
他淡淡道:“父亲可在府中”。
管家领着他进门,道:“公子请跟我来,老爷在厅中等你”。
赵子愉来到府中大厅,见他的父亲赵源正端着一盏茶细品。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孩儿拜见父亲”。
赵源闻声放下茶杯,脸上浮起和蔼的笑意:“子愉,你总算回来了”。
“收到父亲的来信,孩儿不敢迟疑,所以尽快赶回来了”。
赵源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拂去他衣上的灰尘,淡笑道:“子愉,你年纪也不小了,为父替你求了一门亲事,圣上已经答应要把雪瑶公主许配给你了”。
赵子愉闻言有些诧异,但旋即说道:“婚姻大事由父亲做主即可,只是孩儿与公主生有嫌隙,只怕公主还怀恨在心,未必就肯答应这门亲事,”
云雪瑶是他的劫,也是他的梦,若能娶到雪瑶是他人生一大幸事,怕只怕,十五年前那场误会会成为她与他一生的隔阂。
那就大大不妙了。
尽管他从小就喜欢雪瑶,可这次他更在乎的是雪瑶的心意。
“时隔多年,公主未必就记得幼时的事情”。赵源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道:“子愉啊,你只须做好迎娶公主的准备,为父看来,公主或多或少还是在意你的”。
赵子愉喃喃道:“但愿如此吧”。
回想起来,赵子愉与云雪瑶也有六年未见了。
六年前,他离开洛阳的时候,恰好云雪瑶溜出了王宫,与赵子愉在城门口不期而遇。
昔年青梅竹马的故人相见,却是分外眼红。
她朗笑开口,语气里满是嘲讽:“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丞相府公子吗?此番轻装简从出来,是要离家出走”?
“雪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怪我”。
云雪瑶的冷漠让赵子愉不免有些伤感。
云雪瑶轻笑:“不要叫的这么亲切,本公主跟你不熟”。
“雪……”。赵子愉意识之下匆忙改口:“公主,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很有可能六年内我们都不会再见面”。
“不见面更好”。云雪瑶说的轻描淡写:“反正我也不想见到你”。
一次相误,一生怨恨。
赵子愉策马扬鞭而去,带着对云雪瑶的愧疚和相思拜师于乾坤门,这六年内,可谓受了不少冷眼相待,吃苦挨打他都不在乎,为了云雪瑶他什么都可以忍。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心中的苦楚。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六年里,他在乾坤门勤学武功,终于成了所有弟子中武功最好的,他的师父也对他刮目相看。
就连那些从前刻意折磨他的师兄弟们都突然和他亲近起来。
他对此嗤之以鼻,从骨子里恨透了他们这些人。
时光飞逝,六年过去了,当他接到父亲的书信,便迫不及待的赶回洛阳,只是为了能尽快见到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皇帝赐婚的圣旨已经下达丞相府,赵子愉回府的这些日子里,倒是热闹不少,前来祝贺的人差不多要把相府门槛踩破了。
他还是喜欢在庭院里安静的抚琴,仿若一切风雨撩拨都与他无关。
皇宫,浮仙阁。
一名天姿国色的女子优雅的躺在贵妃榻上,逗弄着笼子里的云雀。
一袭锦绣玲珑裙及身,头顶的珠翠闪闪发光,有着粉嫩可流珠的面容,带着淡淡的微笑,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她便是楚国公主云雪瑶,当今圣上云雪墨的亲妹妹。
“公主,不好了”。
云雪瑶的贴身丫鬟碧霄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彻底搅了她逗雀的雅兴。
“怎么了,碧霄,发生什么事了”。
云雪瑶轻抚着云雀的羽毛,淡淡的说道。
碧霄平复了气息,道:“公主,奴婢刚刚听说圣上拟了圣旨,要把您许配给赵公子”。
“等等……”。云雪瑶的手突然猛烈一颤,“哪个赵公子”?
“自然是丞相家的公子赵子愉啊,除了他,还会有谁”。
“什么”!云雪瑶的心猛的一紧,“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皇兄都没告诉我,不行,我要找皇兄问个明白”。
说罢便一溜烟跑了出去,碧霄还没反应过来,云雪瑶早已不见了踪影。
朝阳殿,云雪墨正在批阅奏折,却听门外一阵喧哗,忽然云雪瑶便大摇大摆闯了进来,内侍公公陈瑾愣是没拦住。
“皇上,公主非要见您,奴才拦不住啊”。
云雪墨知道云雪瑶的性格,她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任凭谁都干涉不了。
有时候,就连自己都拿她没辙。
“朕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云雪墨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与云雪瑶。
云雪墨看出云雪瑶明显不悦,但他还是一如往昔的露着笑脸,凑到云雪瑶跟前,低声道:“是谁这么大胆,惹的朕的皇妹这么不高兴啊”。
“哼”。云雪瑶娇嗔:“就是皇兄惹我不高兴了”。
“那你倒是说说皇兄怎么惹到你了”。
云雪墨拉着雪瑶坐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云雪瑶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否则憋在心里会把她闷坏了。
“皇兄,赐婚这件事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和赵子愉有过节”。
她的语气中饱含着对赵子愉深深的怨恨。
半晌,云雪墨笑了笑说:“赵子愉其实挺好的啊,文韬武略,年轻有为,再说他一直对你有情……”。
“皇兄,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那个窝囊废的”。
赵子愉为什么会成为云雪瑶口口声声的窝囊废,云雪墨是知道的。
他也很无奈。
“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据朕所知,当年轩灵皇表姐是失足坠湖,与赵子愉并没有关系”。
“皇兄,当年皇表姐坠湖之时他就在旁边,如果他能及时拉一把,皇表姐就不会死……可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云雪墨陷入了沉默,时光回不到过去,轩灵公主也无法复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劝住云雪瑶,让她乖乖的嫁给赵子愉。
他看着云雪瑶,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云雪瑶回答的却是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很简单,皇兄只需要再下一道圣旨取消这门婚约便是”。
作为一国之君让他下旨取消婚约,岂不是成为天下的笑柄,为了皇家尊严他断然不会这么做。
他冷冷的说道:“简直是荒谬”!
云雪瑶听的出来云雪墨已经很生气了,但她对赵子愉的怨恨是真的,不愿意嫁给赵子愉也是真的,在她的印象里,云雪墨是很疼她的,只要她对着云雪墨撒撒娇,哭一哭,说不定云雪墨就会心软呢。
她看着满脸不悦的云雪墨,眼里突然流出泪来。
“皇兄,你真的要让我嫁给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吗”?
云雪墨此生唯一的一个弱点——就是害怕云雪瑶哭,小的时候只要云雪瑶一哭他就会不知所措。
而此时,泪眼婆娑的云雪瑶还是让他坚定不移的心火辣辣的疼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的擦掉云雪瑶脸上的泪珠,而后,静默不语。
他的心是痛的,可此刻也是自私的。
他不愿看到云雪瑶哭,也不愿云雪瑶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可为了巩固皇权,只好牺牲她的终身幸福。
不久之前,他便得到暗卫密报,丞相赵源私自屯兵意图谋反,当时他十分震惊,赵源是开国元老,他并不能随意下旨定赵源的罪。在云雪墨的记忆里,赵源是个任劳任怨的忠臣,为了朝廷可谓是鞠躬尽瘁,他不能也不想把这样的良臣抹杀。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赵源竟然向他请旨赐婚,他没有犹豫,当即就答应了。
他素来知道赵子愉对云雪瑶的心意,便想着只要定下这门亲事,和丞相府结为姻亲,赵源的野心也许能够有所收敛,同时,也可以适时约束于他,一举两得。
说的更透亮一点,云雪墨知道赵源的实力,所以他尽管不愿意看到云雪瑶闹脾气,但为了挽回赵源,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云雪瑶在等着云雪墨的回答,她期望着云雪墨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终于,云雪墨还是说出了那样一个让她痛心不已的结果。
“对不起,雪瑶……你必须嫁给赵子愉……朕别无选择……”。
殿内一片沉寂。
云雪瑶不想再争下去了,她知道云雪墨已经下定决心了,他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他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改变,即使,她是他的亲妹妹,也无力回天。
云雪瑶不再哭了,她突然变得冷静起来,她笑了。
“皇兄……你放心吧,我听你的便是,我愿意嫁给赵子愉”。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云雪墨很意外,他以为,云雪瑶是想通了。
他轻抚着云雪瑶的额头,道:“这才是朕的好妹妹”。
云雪瑶清冽一笑,欠了欠身:“皇兄,雪瑶告退”。
云雪瑶转身走出大殿,却在殿外的长廊上泫然落泪。
这一幕恰好被陈瑾看的一清二楚,看着云雪瑶渐渐远去的背影,陈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走进殿中,却见云雪墨坐在椅上发愣。
他拱手拜礼道:“皇上”。
云雪墨闻声看了看陈瑾,道:“陈公公,你来了”。
“皇上,公主她刚才是哭着离开的”。
陈瑾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云雪墨苦笑:“朕就知道,雪瑶是不会轻易就答应的”。
陈瑾略显忧虑。
“皇上……您……”。
云雪墨表面镇定,手心却攥的隐隐作痛。
陈瑾低着头,不敢出声,却听上面传来云雪墨深沉的声音:“陈公公,派人守在浮仙阁周围,好好保护公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出来半步”。
陈瑾意识到云雪墨此举是在软禁云雪瑶,他勘破却不曾点破,他明白云雪墨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对于云雪墨的旨意,他只能无条件遵守。
“是,老奴遵命”。
云雪墨点了点头,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陈瑾小心翼翼退出大殿,留守在殿门外,等候云雪墨随时差遣。
陈瑾是云雪墨的贴身内侍,当年云雪墨还在府邸做王爷的时候他便已经随侍左右了,细数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想当年陈瑾初入宫庭,只是个小小的夜廷太监,宫中弱肉强食,勾心斗角,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很懂得审时度势,终于碰到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得到了云雪墨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从一个小小的太监荣升为内侍大总管。
他看着云雪墨登基为帝,跟随在云雪墨身边出谋划策,铲除了不少黑暗势力,如果没有云雪墨,他也许早就在同僚的算计中惨死,所以他尽自己所能为云雪墨分忧,只为了报答云雪墨的知遇之恩。
他是最懂的云雪墨的心思的,他知道坐拥天下的云雪墨有时候也会觉得身不由己,每当云雪墨感到困扰的时候,他总能说上几句,让云雪墨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