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我是吴夕冉。”
电话里的声音像根细针,扎得我耳膜发疼。我攥着手机,指节都泛了白,脑子里瞬间闪过三年前那个盛夏——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烧烤摊旁哭,我抄起啤酒瓶冲上去的样子,还有狱警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时,她远远张望的模糊身影。
“你……”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听同学说你出来了。”吴夕冉的声音带着犹豫,“我在冰城理工上学,离圣河湾不远。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打我电话。”
“不用了。”我脱口而出,语气比预想的更冷,“我挺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轻轻的叹息:“那……你多保重。”
挂了电话,我盯着屏幕上“吴夕冉”三个字,足足愣了五分钟。王梦瑶说她春风得意,电话里的声音却没了当年的娇俏,多了几分客气的疏离。七八公里的距离,在我眼里却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河——她是大学生,我是洗浴中心主管,还是个刚出狱的劳改犯。
“去看看又不会掉块肉。”我叼着烟走出房间,心里暗下决定,就算是为青春画个句号,也得见她一面。
路过前台时,英姐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眼角的细纹挤成一团:“夏主管,这就出来了?比我家那口子还快。”
我老脸一红,硬着头皮扯谎:“今天累,没心思折腾。对了,明哥有没有安排后续的事?”
“明哥说你今晚先在客房凑合一晚,明天他陪你去租房子。”英姐指了指走廊深处,“空房都给你留着,随便挑。”
谢过英姐,我转身去了虎哥办公室。刚敲门,里面就传来虎哥的大嗓门:“进来!”
虎哥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看见我进来,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都跟着动:“怎么样小天?三楼的服务够意思吧?”
“挺好的,谢谢虎哥。”我含糊应着,目光落在他办公桌上的账本上。
“跟我客气啥。”虎哥拉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跟你说说洗浴中心的规矩,省得你明天上班抓瞎。”
他掰着手指头给我讲:“一楼是散浴和搓澡,都是正经生意;二楼是客房部,归你管——别看着简单,来这儿开房的,要么是不想登记身份证的,要么是找技师包夜的,你得盯紧点,别让服务员搞小动作;三楼是按摩和特服,阿明在管,那些姑娘都听他的,你别插手。”
我点点头,这才明白王梦瑶说的“水深”是什么意思——这圣河湾表面是洗浴中心,实则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你下午一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活儿不重。”虎哥突然拉开抽屉,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拍在我面前,“拿着,今天你刚出来,我没空给你接风,这一千块你先花着,买个手机,再吃点好的。”
“虎哥,我还没上班,不能要……”
“少废话!”虎哥眼睛一瞪,“我认你这个弟弟,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干活。明天让阿明陪你去租房子,在动力区这一块,我说话还算管用。”
我攥着那沓带着油墨味的钞票,心里又暖又沉。这钱是虎哥的义气,也是套在我身上的江湖枷锁——拿了他的钱,就得替他卖命。
走出洗浴中心,雪已经停了。明哥给我准备的深蓝色棉袄很合身,衬得我比实际年龄沉稳了几分。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手机店的地址,兜里揣着钱,连走路的步伐都硬气了不少。
可一进手机店,我就傻了眼。柜台里的诺基亚7610标价三千二,摩托罗拉V3更是卖到四千多。我手里的一千块,连新机的零头都不够。
“小兄弟,要不给你看看二手的?”店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出我的窘迫,从柜台底下拿出个黑白屏的杂牌机,“这个便宜,八百块,能打电话发短信,还能玩贪食蛇。”
我摩挲着机身,虽然是二手的,但机身很新。咬咬牙付了钱,又花五十块买了张电话卡,装上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虎哥发了条短信——这年头打电话一分钟四毛,发短信只要一毛,省钱才是硬道理。
兜里还剩一百五十块,我突然想去游戏厅逛逛。三年牢狱,别说游戏了,连台电视都没怎么看过。路边问了个路人,才知道附近有家叫“大海”的游戏厅,是年轻人常去的地方。
刚推开游戏厅的门,震耳欲聋的音效就扑了过来。烟雾缭绕的大厅里,十几个年轻人围着街机大喊大叫,摇杆的碰撞声和按键声混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我走到前台,换了十块钱的游戏币——一块钱八个,八十个币,足够我玩一下午了。
找了个空着的《拳皇97》机器坐下,我刚把游戏币投进去,还没来得及按开始键,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兄弟,挺阔气啊。”
我扭头一看,身后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寸头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脖子上挂着条掉色的金项链,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染着黄头发的小年轻,正斜着眼打量我手里的游戏币筐。
“借我几个游戏币玩玩呗?”寸头男说着,手就往我的筐里伸。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哎哟”叫了一声。“哥们,我们认识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在监狱里练出来的手劲,对付这种小混混绰绰有余。
寸头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用力想抽回手,却被我攥得死死的。“小兄弟,借你几个币是给你面子!”他瞪着眼吼道,“这么多币你也玩不完,分我点怎么了?”
“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我松开手,往后靠在椅背上,掏出烟点燃,“想要币,自己去前台买。”
“嘿,你这小崽子还挺赛脸!”寸头男揉着发红的手腕,脸色变得狰狞,“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大海游戏厅是豹哥罩着的,惹毛了我,让你横着出去!”
豹哥?我心里一动——这不就是虎哥提过的城东豹子眼吗?真是冤家路窄。
“别拿豹哥吓唬我。”我吐了个烟圈,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乔四爷当年比他横多了,不照样吃花生米?”
这话一出,寸头男的脸色瞬间变了。乔四爷是东北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后来栽了的事谁都知道,我这话算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妈的,给脸不要脸!”寸头男彻底急了,抬起手就往我脸上抽来。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带着风声,周围玩游戏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往这边看。
我早有防备,猛地侧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借着他的力道往下一拧。“咔嚓”一声脆响,寸头男发出杀猪似的惨叫,整个人跪了下来。
“大哥!大哥我错了!”他疼得满头大汗,连忙求饶,“币我不要了,您放了我吧!”
他身后的两个小黄毛吓得不敢动,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我没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豹哥的人?”
“是……是豹哥的手下!”寸头男哭丧着脸,“我就是个看场子的,不是故意惹您的!”
就在这时,游戏厅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留着板寸,左胳膊上纹着只豹子——正是豹子眼的头号手下,外号“豹爪”的张磊。
“怎么回事?”张磊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寸头男,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敢在豹哥的地盘上动手,你活腻歪了?”
我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烟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怎么收场。我知道,今天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了——要么认怂道歉,要么硬刚到底。
可我夏天,从监狱里出来,就没想过再怂第二次。我掏出手机,当着张磊的面拨通了阿明的电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明哥,我在大海游戏厅,碰到点麻烦,有人说这儿是豹子眼的地盘,要让我横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