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坐在电脑前的我呈现出微醺的欣欣然。是那种大脑里轻微缺氧,思绪基本处于短路,眼前一片茫然的感觉,但实际又是两眼直视前方,盯住空中的一个未知的点,四肢无力,松软的摊在椅子上,整个人即将坐禅入定,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是刚喝了酒喝茫了在发酒痴吗?是刚跑了全程马拉松赛累成吃捏呆傻吗?都不是,是刚刚我把....等等,先把时钟调快一个小时,拨到之前的时间,看看我在干什么呢?
一个小时前,我开车在北京的四环上飞驰,脚下的油门不知不觉就踩深了,差点就超80。我的副驾座位上,玉体横陈得躺着一个尤物。我把车窗按了下来,让外面满是雾霾的风,猛烈冲击进车了来,不然,我根本无法抵挡这个尤物散发出来的沁人的香气,我独自坐在封闭的车体里,那种喷香的气息环绕四周,让我情不自禁,口水涟涟,为了压抑自己汹涌的感情,只好让冰凉的雾霾把自己吹醒。回到家里后,立刻关门上锁,然后沐浴更衣。把这个尤物轻轻的捧上台面,用颤抖的双手把她的衣服,一层层的剥开。看见了,她,洁白的胴体,红红的肚兜,先不着急,要把精心为她准备好的汤液先行倒入容器,最后,把这个尤物缓缓沉入汤液中,让她的玉体在清凉的汤液中,摆动,摇曳,上下,沉浮。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いただきます。好了,到了此刻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冲上去,张开血盆大口,把她一口口,一口口,吞下。最后,连着汤汁,一饮而尽。
其实,这么美好的时刻,就是吃了一份,从家乡坐飞机飞来的,刚刚落地的凉皮子。一个朋友飞了四五千公里,从家乡带来的不仅仅是凉皮子,而是乡愁的滋味。我有两件事情一直都没有弄清楚,第一是我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吃凉皮子的?记忆中清清楚楚,上大学之前是基本不在外面下过馆子的,都是在家里吃饭。这个凉皮子从来不怎么吃的。可是现在是特别的爱吃,莫名其妙。去年和几个同学见面,有人也是带来了一箱子——十几份凉皮子,因为是半夜,没人吃的动了,我从夜里到凌晨,一个人吃了四份,连汤带汁,星点不剩。第二是我们那里为什么会盛产凉皮子呢?这也是非常诡异和奇怪的,周边的城市和县区都不怎么吃这个东西,唯独就我们那个城市,此物甚是流行。俗话说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南武当北少林,西有峨眉,东有逍遥。就这个小小的凉皮子在我们那里绝对是门派林立,各有千秋。东边有最大的帮派,八毛,这里可不仅仅只是一家啊,而是如同五大山派一样,是五六家掌门的联合,密集生存,各有千秋。北有小四,这是一个势力很大的门派,堂口甚至开到了省城。中有卫校,这也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资历非常深,属于创宗立派的大佬级地位。东有宾馆后门。这是一个江湖后辈,新生力量,但实力超群,后期之秀,大有要一统西北之势。
这还仅仅是列举了江湖中的几个大帮,小门小派就不一一列举。我们那个小小的城市,人口没多少,可是凉皮子的口味确实是势力割据,各有拥趸。所以,每每从飞机上下来的凉皮子味道,都因为点名的人不同,而大有差别。但总体的特点其实也就是五个字,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看着眼熟?没错,她和兰州拉面都是一样的出身。一清(汤清)、二白(凉皮白)、三红(辣椒油红)、四绿(香菜绿)、五黄(面筋黄)。
我仔细讲解下,汤,因是各家配制,最是考功夫出味道的地方。这个汤不但要清,更要鲜,不油腻。所以,或是鸡架,或是排骨,或是独门蒙汗洒,就看谁能抓住你的舌头了。凉皮的白,除了洗的时候要用心,更因为当地的面粉,日照时间长蛋白质含量高,才有筋道爽滑的口感。我的几个朋友到了北京,在家私下研究许久,发现这里的面粉都洗不出那个筋道来,所以做出来的味道也就相差甚远了。红的辣椒大有来头,不能用内地的辣椒,一定要采用当地的皮辣红,也是因为日常充分,辣椒的含糖量高,吃起来既有辣味,更有香甜之太阳的味道,满盆红彤彤,满嘴香喷喷。面筋不单单有弹牙的QQ感觉,更要有软糯的鲜甜。
这东西吃到最后,必是合着一碗的汤汁辣椒碎渣渣,一口喝下,摸着鼓鼓的肚皮,瘫坐在座位上,裂开红红的嘴唇,牙齿上沾着香菜,傻傻的笑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两眼放空,浑身微醺的欣欣然,如同我现在的模样。
这么好的东西必须要和家人分享吧,没错,叫上领导,恭敬的献上,吃完两口,满心期待。对面,脸上一片的茫然,不知可否。这表情,我太熟悉了,所以,后面的话我就没再问出口。为什么我熟悉啊,好多年前,在青岛,我们一起去某个教堂边上吃一个著名的炒面,好家伙,排队就要半个多小时,终于排到我们了,连桌子都没有?就在路边,坐在马扎上拿个圆凳当桌子凑合着吃,我满心想,这得要是多么牛叉的面啊,里面没有鲍鱼,起码大虾要一串串啊,炒面上来一看,啊!好嘛,圆白菜炒面,对了,什么都没有,就是圆白菜炒面。我一边吃一边心里犯含糊。这时,对面满心期待的眼神投向了我,这是好吃啊?好吃啊?好吃啊?
现在,就说老了以后吧,都清楚了,所谓的美食,完全是一种主观感受,绝对不是什么客观标准。最有名的就是那个什么牛腩,人家骂你,没见过蓝龙虾,土包子别装高大上,我说那是人家会吆喝,吃不吃你都输了,吃吧,人家把你钱给赚了,不吃吧,人家把你给骂了。就说身边的这个凉皮子吧,我是宁愿穿过半个北京去吃这一口,可是换了别人,不过是脸上的一脸淡然和微微颔首的客套。我曾经给几个朋友出主意,现在的餐饮业,应该与移动互联网有相似的基因,要做垂直客户,要做窄众体验,要做乡愁经济。一个品类的食品,不需要人人说好,个个爱吃,就只单单锁定某个区域的少部分族群就足够了,譬如我家附近有个螺蛳粉,吃饭的人都操着广西方言,生意好的不得了。所以,说起来是美食,其实是乡愁的滋味。
我有个朋友挺有意思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一个西北,一个东北,生活在北京。所以,他们在与孩子交流上会有角力和计较。譬如,男主人会当着老乡问孩子,你是哪里人啊?孩子说,北京,他马上纠正,不对,你是xxx人。孩子含糊的应允说,好吧。到了女主人哪里,这一幕再次上演。我估计,在孩子那里,自己铁定了是北京人啊!难道不成和自己小同学那里聊天,别人都是北京人,我是外地人吗?族群的标签,是我们人类社会当下最大的聚合力了。我们看看造成世界动荡不安的宗教势力,民族主义,国家冲突,不过都是这个的变化和分身罢了。其中对于集体主义文化尤以东亚为盛,日本的是纵向集体主义,认同国家,中国的是横向集体主义,认同血缘。日本人怕外面,中国人怕上面。但我认为,中国的横向集体主义以及地域文化认同,会随着近几十年的社会大跌宕而发生巨大的变化和分裂。
举个栗子,随着社会人群的大迁移,地域的认同会渐渐消解。马克思同志说过,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我曾经以为,能出国生活的人,应该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因为他们竟然能连一切关系都不要了,现在想来,滑稽之极,出国不过是讨生活的其中一个选择罢了。而我们现在的小孩子呢,从他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不是某个地方的人,他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家的孩子算是走的地方少的,我问过多多,他现在记忆里还有印象的就有四五个省份,远的到天涯海角,近的到东方明珠。所以,我是不会问多多,你是哪里人?我狭隘的理解,我们的孩子,应该是没有乡愁的。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余光中老师的诗,路人皆知,这里面有两个客观条件,一是长久生活,二是物理隔绝。比如我,在一个小城市里一口气活到十八岁,在方圆五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用脚和自行车反复丈量学校到家的距离,用人生四分之一的时间日夜和百十个人生活在一起,你想想,这会培养出怎样的感情?这不就是传说中侨情的乡愁吗。再想想,如果,现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小城市就在通州,别,再远点吧,算是天津吧,想吃什么?一脚油的事情,开车两个钟头,跟我到中关村上班一样的时间花费,凉皮子?随便吃,天天吃,敞开了吃,还有乡愁吗?
人群亦是如此。我身边朋友的孩子,基本没有一个是同学不变化的。他们从幼儿园开始,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如同走马灯一样,变来换去。每一个阶段都是一拨新的面孔,陌生、新鲜、机会如同空气一样环绕四周,绵绵不绝。像我小时候那样?同学能从小学一年级一路到大学毕业,都差不多同一拨人,这样的境遇,难免要笑我这样多情之人,早生华发,心生踌躇,乡愁连连。
所以,我的孩子,我的多多,因为网路、交通的发达,因为环境的巨变、眼光的不同,当下只应该用地球视角看待世界时,一切都是平的,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是变化的,乡愁为何物,是不需要体认和感知的。但,还好,有了网络,有了超大的硬盘,我可以把这个文字留给三十年后的孩子,让他在三十年后,用我最熟悉的表情:“吃完两口,满心期待。对面,脸上一片的茫然,不知可否”来解读上面的文字,这多么的好玩和有趣!
最后,再次抄一遍喜欢了好多年的小诗,怀念小城时光,怀念乡愁滋味,怀念那些日子: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