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节俭,是根植在骨子里的。
小时候,家庭的贫困深深印在我脑海里。父亲一人挣钱养活我们三口人,母亲没有工作。即便母亲再精打细算,供应粮总是没到月底就没有了,老家寄来的玉米面,高粱米粗糙得难以下咽。
我们是别人眼中的贫穷的“半家户” 。每月千恩万谢借别人粮本,买人家吃不了的余粮;亲戚来了,母亲端着盆子到处找人借白面。看着院里别的孩子手里的白面馍,我就忍不住咽口水。
小学一年级时,座位前边的同学早晨带了几根喷香的黄灿灿的油条,那油香的味道让我悄悄咽了一上午口水。
我也带着干粮,是一块玉米面发糕。班里没有人带这样贫寒的早点。我只见过有一个同学带了一个玉米摊花儿,被一个男生笑话半天。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为了保护自己可怜的自尊,我把它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塞在书包。我不敢拿出来当着同学的面吃,悄悄在桌坑揉碎,假装看书,趁人不注意抓一把塞在嘴里。上节课,我已悄悄消灭了它。
同桌转过来和我说话,嘴巴油乎乎的, 我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她,心里甚至有点憎恨她,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撕咬着卷在草纸里的油条,一边和我笑着讲着什么。我抿紧嘴 ,努力装着看书不去看她,趁她低头咬油条,悄悄咽一下满嘴的口水。她终于吃完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小学时,记得路过一个同学家,去找她上学,她正吃饼干,抓起两块要塞给我,我死死地捂着衣兜不要,她使劲地装,我坚决地捂紧衣兜不要,她妈妈和气的声音传过来:“这孩子,拿上吧!”同学看我愣神,飞快地塞在我兜里,就拉我一起上学了。
路上,她吃着饼干和我说话,我手伸进衣兜悄悄摸着两块棱角分明的饼干 ,她停下来, 突然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吃饼干,我脸红了,告诉她我不饿,其实是我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吃。放学后走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我看看路上没有认识的同学,就急忙拿出来,迫不及待放在嘴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初中时,班里几个同学和我很要好。每天早晨同学轮着买焙子,她们给我也往回买一个。到后来,成了惯例,轮到我,我也和母亲要钱给他们买。
后来,当我有一天看到母亲早晨端着一茶缸开水,吃冷馒头就咸菜时,负罪感油然而生,我就再也不买焙子了。我和同学说我母亲怕我吃不好,家里给做早点了。
母亲每天早早起来,给人轧皮手套,中午做熟饭,下午继续轧。夏天的午后,一群女人坐在院外墙根的阴凉处聊天,可是我的母亲却独自一人在缝纫机前忙碌着。
高中时,我住了校,母亲变着花样给我拿吃的。炸馒头片,烙的微黄酥脆的糖饼,炸的喷香的牛肉酱。母亲甚至破天荒给我买了一箱方便面。那时,方便面刚上市,对于我们家来说,属于高档东西,我没舍得全拿走。家里有哥哥,妹妹,还要爸妈,我想让他们也尝一尝,就拿了五袋,去了学校。
学校里的高档菜,我舍不得打,大烩菜二毛二,两个馒头八分钱。一顿饭三毛钱。烩菜吃腻了,我就只打两个馒头,取出一袋方便面,一掰两半,取一半放在饭盆里,另一半留着下顿吃。倒上开水,盖上盖子焖起来。我专门焖好长一会儿,虽然方便面口感变得绵软,但半袋面吸足了水泡成了大半盆,特别耐吃。我撒上调料一拌,就着馒头香甜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高三那年冬天,快过年了,我们才放假。宿舍的一个女同学和我是好朋友,她家住在化德,父亲是给一个局领导开车的,路过来接她,同学有点撒娇地问她穿着大衣的父亲,家里安顿好年货了吗?她父亲说全都安顿好了,就差过了。同学高兴地跳起来。
下午,一身劳动布衣服的父亲也来接我了,我悄悄问父亲,咱家准备好过年的东西了吗?父亲愁苦地说:“啥也没安顿呢,你舅舅的饥荒还没有打完呢。”我心里难过极了,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记得有一次,宿舍这个女同学的父亲八月十五给她拿来一箱月饼,她没吃完 ,月饼放在有暖气的宿舍里,变得又干又硬。有一天,她看我六日回家,就让我拿回去泡软了喂鸡。我犹豫一下,拿了回去,告诉母亲那些月饼放时间长了,是拿回喂鸡的。可是下个星期六晚上,我回家发现那些月饼还剩几块放在碗橱的一个盘子里。我楞住了,问母亲,母亲笑着说那些并没有坏了,还能吃。我心里隐隐作痛,有点生气,又有点想哭的感觉。
后来,一场意外夺走可怜的父母的生命。我在好心的亲戚朋友的帮助下长大了,有了工作,也成了家。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有车有房有存款,但我节俭的习惯终究改不了。
我忘不了小时候拮据的生活 ,那些艰难的日子连同母亲埋头蹬缝纫机的形象深深刻在我的心里。我痛恨身边人因为生活好了就随意浪费的行为,自己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吃穿随意简单,我总觉得和可怜的父母相比,我简直活在天堂。
每当看着广场上跳舞的老太太,我总是在想:要是母亲活着该多好!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