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单立军和他的工友（组诗）

　　齐凤池

　　一、远征

　　母亲看看缸里的苞米

　　自语粮食不多了

　　蹲在一旁抽烟的父亲

　　磕磕烟斗

　　走出家门

　　在杂草丛生的沙岗上

　　他蘸一滴汗水

　　点上一粒种子

　　汗水风干了

　　埋下的种子扎下了根

　　顶破土的小草

　　葳蕤了目光

　　绿色迅速覆盖土地

　　一大片青纱帐

　　兴高采烈举起高粱

　　向守望的母亲招手

　　二、农民工单立军

　　临行前对妻子说给你一刻钟

　　五分钟打点东西十分钟哭

　　妻子抹一把心酸把眼泪装进行囊

　　就这么简单

　　他背起扯不断的目光走向站台

　　一天一夜的火车

　　他的睡眠在铁轨上奔跑

　　他突然想打手机

　　给妻子发句安慰

　　短信发出妻子读到了两个

　　滚烫的泪滴

　　三、盼望

　　母亲在门前守望

　　第一个儿子去了深圳

　　唯一的儿子又去了甘肃

　　两个儿子为了一碗米饭

　　成了母亲掰开两块的牵挂

　　每晚，母亲把黑夜掩在门外

　　她仿佛听到脚步和敲门声

　　她打开房门

　　一轮明月走进了屋里

　　母亲抬头望着圆圆月亮

　　重新掩上屋门

　　突然发现缸里的米长了几寸

　　五、他功夫太深，一闪就到了另一世界

　　他身怀绝技像崂山道士穿墙而过

　　那天采面响炮之后

　　他抓住声音尾巴钻进煤层

　　我们挖掘几天也没找到

　　只找到一些疼痛

　　他穿越煤层身手很快眨眼不见了

　　我们坚持天天挖掘

　　始终没发现他的踪迹

　　他功夫太深一闪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六、失重的煤炭

　　从前手中的煤足斤足两

　　几斤煤养育五个兄弟姐妹

　　孩子们成家后他手中的煤变轻了

　　挖了一辈子煤最后被一块煤击倒了

　　黑药片黑液体输进干瘪脉管

　　脉管里流动煤的声响

　　他腹部浮肿肺里很重他想咳一口减轻压力

　　却咳出比煤还黑的血

　　目光走累那天他成为一把煤灰

　　遗憾的是他闭上眼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七、他把煤炭当乌金

　　他把煤炭当成乌金

　　临终前一口吞进了肚里

　　乌金是一壶酒一盒烟女儿的嫁妆

　　他把煤看得比命还重

　　退休前他一口把煤吞进肚里

　　吐出的都是黑血丝

　　他很吝啬把所有财富都藏进肺里

　　走进炉膛紧紧攥着那块煤

　　八、幻觉

　　黑暗到地面喜欢见的不是阳光

　　是赶快脱掉沉重黑色岁月

　　耳朵上夹一根烟点燃一根

　　赶快进入热气腾腾浴池

　　深吸几口放松四肢

　　头枕池台微闭享受渗透毛孔的温暖

　　渗透皮肤的手指像水母的吻小鱼啄痒

　　从布匹越境的微生物暗物质

　　趴在皮肤上像水蛭的吸盘

　　第一支烟吸完对上第二根进入幻觉

　　一群男人洗白萝卜

　　萝卜顶萝卜尾巴

　　洗掉潜藏叶面的颗粒

　　萝卜毛须喷头冲洗几次捋顺了

　　就剩一根胡萝卜要反复清洗

　　不能叫远古生物在体内卧底

　　十几秒钟梦幻被一群下饺子的年轻人搅混

　　我们走出浴池个个像洗净的萝卜

　　晃动洗干净的萝卜缨

　　懒散的向厨房走去

　　九、停电

　　上午停电沿黑色走

　　没走出包围黑控制了局部

　　忽然想起铁凝的小说《夜路》

　　眼前好像许多萤火虫

　　跟着发亮的屁股下楼

　　中午从冰箱拿出几听德国黑啤

　　黑啤从黑暗走出

　　进入胃里又进入黑暗

　　喝了几听黑啤

　　躺在床上一会就掉进了黑洞

　　十、黑暗

　　在井下八百米深处

　　跟随一盏灯摸索前行

　　用四肢触摸四壁有咀嚼的声响

　　头上有口水滴落

　　走过一道又一道石门抵达黑暗尽头

　　采面是挡在前面的黑

　　我挥舞铁锹抡圆大镐

　　啃下一层扒下一层前面还是黑

　　黑暗包围了我无法突围

　　往回开采背面的黑又转过来

　　我继续挖掘

　　其实，我注定走不出黑暗

　　走进煤矿我们已经被黑渗透

　　我是黑的侧面也是黑的反面

　　早年祖父寻找一把棒子面

　　不小心跌进一口很薄的杂木棺材

　　父亲为了学费住房走进狭窄的黑暗

　　今天我用黑兑换白

　　那块黑它紧紧的把我抱成一把粉末

　　撒在水里或存放在水泥房间

　　让我永远居住在黑暗里

　　十一、承诺

　　五点班车紧紧追赶启明星

　　职工食堂一群赶夜路的人

　　在狭窄窗口争抢牙齿磨合物

　　狼吞虎咽早餐迅速进入胃里

　　我携带一个红苹果两节香肠

　　走进岁月根部挖掘昨天剩余的时间

　　把放松一夜的舒展再次拉满弓弦

　　我是不会节省汗水的男人

　　面对挑战使出祖传绝技

　　我是使用锹镐的民间高手

　　把功夫在采面亮相

　　铁锹掀翻岁月大镐抡圆四季

　　在岁月的光环里闪耀家族光芒

　　我把功夫分成八小时呈现

　　今天是和昨天的较量

　　我的绝技不是套路

　　是对妻子的承诺儿女的许愿

　　兑现承诺我把人格写在采面上

　　十二、矿工节日

　　矿工的节日在日历上

　　岁月红字刻在心上

　　大红的标语呼啦啦铺开

　　像飞得很低的彩云

　　在着眼的地方飘

　　这些让人流汗的云

　　支撑了一代又一代矿工

　　荣耀贴在门上是光荣

　　红色口号是追求是命

　　也是一种特殊精神

　　.

　　十三、一种声音波动很暖

　　有一种声音从阿乐卑斯山走来

　　携带一把圣火抵达严寒

　　热辐射穿过服饰沐浴万物

　　声音自陶罐黑色胸腔滚动而来

　　经上古先秦东土大唐点燃一路篝火

　　声音来自岩浆之腹在石头之间熠熠闪烁

　　双手捧起黑色的颗粒迅速暖遍全身

　　于是这声音就贯穿我生命的全部

　　盗火者追赶声音成为颂辞的核心

　　我追赶打算成为阿波罗的化身

　　十四、采面奇观

　　伫立于壁立的大采面仔细聆听

　　花瓶的心率波动和四纪冰川鱼腹中森林的长势

　　采伐这片远古森林一只精美的花瓶被打碎

　　一股奇特香味爬上双臂

　　大流量古生物鱼化石的血清

　　沿亘古的隧道输入岁月干瘪的脉管

　　灌溉大面积贫血的心田

　　在岁月黑暗的根部在树的队伍与树的影子之间

　　一双大手把黑夜挤压出来

　　初视森林有异草拔节奇葩葳蕤的风景

　　树上黑色啄木鸟敲打民乐的木琴

　　每一片叶子都爬满昆虫聆听的耳朵

　　游入煤壁涅槃的鱼类藻类于掌纹的沟壑深处

　　化蝶化蜂化作萤火虫整个采面

　　顿时燃起大面积舞蹈者的身影

　　聆听采面我常做这个奇特的梦

　　如今森林已涅槃花瓶奇观远古的绿色精灵

　　凫游于景泰蓝的意境向伟岸的大堤漫溯

　　十五、精神家园

　　在星光照亮的精神家园

　　我笔尖上的火苗闪烁着诗情

　　特别是寒冷的日子

　　笔尖上的炉火照亮灵魂的背面

　　温暖蜷缩在日子茧里的家人

　　从家门到煤矿的小路上

　　一眨眼走过了祖辈和父辈

　　两颗血气方刚的种籽

　　扬花了一个多世纪

　　最终抵达草尖一滴纯净的水

　　草尖上的露珠倒映出劳累的祖辈父辈

　　携带一群补丁的童年和漏风的日子

　　向着心中明亮的方向走去

　　井架上的灯盏很耀眼

　　穿透冰封的土地和寒冷的心境

　　在类似这样的夜里我笔尖上的炉火正旺

　　辉映着岁月根部那些挖煤的

　　我的同辈和晚辈

　　他们排成黝黑的阵容撵着一轮太阳

　　向窑坡的深处一步步走近

　　十六、表达方式

　　在岁月根部一群头戴灯盏的人

　　在编纂自己生命的走向

　　生命之火起源于小草暴嘴的瞬间

　　终止抵达草叶成为火苗

　　火苗最初被一声清脆的啼哭点燃

　　最终被泪水熄灭这段短到一根筷子的生命之路

　　包含了粗茶淡饭的幸福脸红和喜悦

　　他们的故事从母亲或妻子叫点

　　和装干粮的细节开始

　　肩背卡缆大链螺丝走向采面的脚步

　　是这部短剧的核心铺垫

　　打柱攉煤挂梁响炮

　　这些金属的台词跌宕起伏

　　大起大落词汇掌握在他们手中

　　是得心应手的武器

　　上井后晾晒窑衣的插叙浴池台上吸烟的情节

　　生动了每一幅水灵灵的画面

　　身入热水中仿佛有一双软手抚摸

　　这种幸福无法表达

　　汗水流淌的细微声音

　　是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2019—1--15

　　河北唐山古冶林西机厂东楼15---7--7

　　15833586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