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16 22:09:00
并不是一个博学的人。作为深受十二年应试教育荼毒的理科生,关于墨子十论,也只是对于名字略有耳闻。因此真正明白“兼爱”意思的时候,心里不可谓不震惊。
曾在两千多年前,作为极端个人主义代表的杨朱便言,拔一毛以利天下者,不为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墨子却道,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一个主张毫不利人,一个倡导毫不利己,完全对立的两种理论最终却以相同的方式惨淡收场,唯独儒家之仁者说流传下来,占领了初高中语文课本大部分。
然而儒家的“仁爱”与“兼爱”意义却大相径庭。孔老夫子一向重君臣之礼,孝悌之义,讲求仁义礼智信,这些仁爱,都是建立在与己的关系上的,即是墨子所言之“别”。而“兼”则主张的是无差别的对待,爱他人的父母要同侍奉自己的父母一般,爱他人的一根毫毛也要同爱护自己的头发一般。
墨子认为乱之所起即为不相爱,对于自己的爱甚多,便无法在自己与他人的利益上公平对待,若使天下人兼相爱,则除不孝、不慈、不仁之徒了——俨然一派大同世界的构想。初读之时,总认为这样的世界虽然还不存在,却为我们奋斗的目标指明了方向,至少是值得为之努力的。然而细想起来,却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其一,倘使天下人兼相爱,即是要求以同等的爱回报于养育儿女多年的父母和路过家门口也许是不经意对视了一眼的路人,从人伦情理方面考虑,人们似乎都更偏向于喜爱有养育之恩的父母,天性使然。动物尚且有印随效应,却偏要迫使人驱逐天性,便颇有些要重新规划规划江山的意思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其二,《兼爱上篇》云: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乱国亡有。既推崇“兼爱”,国民对于君主的爱与国民对于国民自身的爱应当是等同的,又何来等级区分之说?当然,墨子其人,生活于距当今民主时代有几千年时空之遥的战国时期,要使他完全脱离封建统治思想的桎梏提出人人平等的观点似乎也并不太现实。只是当我们站在几千年后的当下,若同样对于兼爱理论体系中的矛盾视而不见,便难免掩耳盗铃之嫌了。
其三,兼爱其理,恰如对称的和谐之美。联想墨子本人,尚在先秦时期便创立了以几何学、物理学、光学为突出成就的一整套科学理论,以其时代的落后,墨子其人对于科学的造诣令几千年后站在莱布尼兹爱因斯坦等巨人脚背上的我们这群理科生也是望尘莫及的。因此,我不妨猜测,对于“兼爱”思想,墨子同样贯彻了他在科学研究中的理性思维。谈及“兼爱”,在我面前展开的恰如一幅左右对称的画卷。无差别的爱,又如一首幼稚园中所学的音调极简,朗朗上口的儿歌——它们都是对称的。诚然,这样无差别、公平、对称的爱有着其简易的美感,然而墨子却似乎未曾注意到,参差不齐的错落同样造就了另一副模样的美。
现代化学理论便已证实,宇宙的熵增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事物总是朝着混乱的方向发展的——因为它更稳定。回到国家与社会中来,墨子提出“兼爱”理论的背景便是希望天下大治,无差别的爱更不亚于天下为公的乌托邦式社会理想。然而这样的社会真的是好的吗?首先得承认的是人类的DNA便决定了人类天性中的惰性,当一个人无须付出任何努力便能得到所有人的爱时,即是说他已得到永久的生活保障,那么奋斗的源动力又在哪里呢?世人皆咒骂生活中的苦难,却不曾看到彩虹只绽放于暴风雨后,多少伟大的作品又来自于痛苦的催生。
贫富差距固然造就了当今社会的混乱,不可否认的却在于正是由于贫富差距社会才得以前行。
倘使充溢于人生中的只有幸福,人生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如乌托邦般强调着无差别爱的空中楼阁从来没有存在过,以后也不需要存在。
正如同一首节拍相同的乐曲并不能称之为乐曲,唯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律才能铸就千古绝唱。
——写于2014.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