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所有的人都想要索他性命,
有的为了千两黄金的悬赏,
有的为了称霸武林的威名,
有的为了曾经倒在他剑下的亡魂的不灭仇怨。
但没有人能击败他,更没有人能杀他,
他的速度像猎豹般迅猛,
他的身形像飞蓬般轻盈,
他的目光像苍鹰般锐利,
最重要的,
他的身体像铁一般坚硬,
天下宝剑都无法刺穿他的胸膛。
那一挥千钧的镖师金刀李霸,
在他不着意时狠劈下去,
他背对着,
一手轻捧茶杯,
一手抬起,转瞬竟捏住劈来的刀刃
壮如蛮牛的镖师双手用尽全力,
却被他单手挡住,僵在那里,
不得再向前一点。
他放下茶杯,手指微动,
宝刀“咔”一声从中间截成两段,
金刀李霸在夕阳的红光中定格成一座僵硬的雕像,
他转过头来,鹰一样锐利的眼看向李霸,
这雕像被瞬间击溃。
指尖刀片霞光粼粼,
嗖!
如果有人在一旁,
定来不及看见刀片飞向何处,
李霸尸首两处,
夕阳把天地染红。
任何兵器都杀不死他,除了一样,
天下第一的神剑,残月,
残月本叫明月,缘何易名,
据说是百年前,
这柄剑杀死了自己的主人,
他的太师傅,
宝剑从他坚硬的身躯刺入,
最寒的铁染上了最热的血,
升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浪,
宝剑抽出,
齿痕累累,血迹斑斑,
明月别枝,天狗偷食,
血染寒铁,当空残月,
只有这柄残月能杀他。
而这残月,便缚在他的背上。
只有残月能够杀他,
而残月便是他的宝剑,
一度十年,
江湖上再没有人提杀他的事,
一度十年,
他背负残月走遍江湖,孑然一身。
他留在了梧桐山,
山中栖着凤凰,伏着猛虎,藏着蛟龙,
一条飞瀑从山顶倾泻而下,崩于巨石,
声势如雷霆万钧,共奏钟磬,
声音盖过了虎啸龙吟凤嘶鸣,
山腰一间小木屋,
木屋里坐着一女子,
青衣青鞋,银钗粉缎,
她仿佛在这里等了一世,
他方才想起这些年漂泊江湖,
原来是寻她寻了半生。
梧桐山里,
梧桐遮天,落叶覆地,
醴泉横流,天峰斜矗,
叶子绿了便红,红了便黄,黄了便落,
接着便雪落南山,白衣厚盖,
飞禽南徙于冥海,走兽潜藏于洞穴,
蛟龙隐匿于醴泽,飞瀑凝结于断崖,
月明星稀,寂寂无声,
他和她穿着银白的狐裘,
在崖边抚琴弄月,
她巧笑倩然,美目含情,
他兴意高亢,雄姿勃发,
那柄剑挂在木屋的墙上,
就要整整五年,
他从不提起,她也从不过问。
今晚,他像是下定了决心,
返回了木屋,取下残月,
在月光里伴着她的琴声回到崖边,
他把残月放在她面前,
要她做那个护剑之人,
琴声戛止,她愕然惊诧,
若是普通的兵器,
只不过交与童子守护,
若是稀世的宝剑,
非武林高手,绝顶侠客不能护剑,
而这柄残月,除了它的主人,
这世上无人可护,
他背负着这孤独的重担,
走了十年又十年,
不过是在找这样一个护剑之人,
直到他遇到了她。
“真的吗?”
她又惊又喜又怕,轻声问,
他点点头,温柔一笑,
笑里映着月色的苍凉,雪色的寒冷,
她战兢兢接过宝剑,轻抚剑鞘,
她手持剑柄,将残月抽出,
残月又一次现于世人,
而上一次,已不记得是何时,
他只记得有许多年,
他不再有配得上拔剑的对手,
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残月的光彩,
月下残月,
他和她都为这一柄斑驳的寒光所折服,倾倒,
黑红色的血斑已溶于寒铁,成为印记,
那是太师傅胸膛的热血,
她兴奋的舞起残月,
月下轻影,美如幻境,
“这世上只有残月可以杀死我”
他孤独地道,仿佛天下无敌,
“真的吗?”
她温柔的笑,持残月轻舞,
玉腕轻旋,剑锋反指,
粉臂微蜷,寒光直刺。
他站在她身后,毫无防备,
剑锋抵住他铁一般的胸膛,
没有太多抵抗,便直刺进去,
从后背穿出,
残月果真世上第一的神剑,
他怔住,根本忘记了防备,
整整五年。
他想起出师之时,
师父嘱告,
入得江湖,必须处处小心提防,
须知最深的武功,
便是叫你毫无防备,
而竟有更深的武功,
是叫你不愿防备,
他血气方遒,
不曾相信世上有这样的武学,
即便是毫无防备地迎着李霸的金刀斜劈,
也是他早一步反应过来,捏住刀刃,
世人对他而言,实在太迟缓了。
他的血顺着残月汨汨地流淌,
舔了血的残月腾起热浪,
升起了一缕青烟,
她抽出剑来,已是支离破碎,一柄废铁,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白雪,
溅在五步远的雪地上,
似是开满了鲜艳的梅花,
他冷冷地如雕像,伫立雪中,
“你从未问我,如今我一定要告诉你”
她说罢,
便转身离开,
顷刻风雪漫天,硕月高悬,
虎罴出洞穴窥视,蛟龙飞月下哀嚎。
天下第一美人,竟是她?
他万万不能想到,
有人想要杀他领赏,
有人想要杀他称霸,
有人想要杀他报仇,
报仇的人贴出了悬赏令,
领赏的人广发了英雄贴,
想称霸武林的英雄前赴后继,
都倒在了他的剑下,
直到有人找到了她,
天下第一?
不论宝剑,侠客,还是美女
天下第一,
都要用死来敕封,用血来祭奠,
这是命定,无可抗拒,
她走上梧桐山。
风雪把他的身躯掩埋,
粉红的冰晶在他的身边盛开,
南冥的凤凰忽然面北长嘶,
那声音任谁听了都要掩面而泣。
弥留中像是堕入了梦境,
太师傅乞三尺寒铁于昆仑雪山,
据说,这世间唯有它最坚硬,
穿得透他钢铁般的身躯,
太师傅余生的三十三年厌了江湖争斗,
忘了天下第一,
三十三年锻造寒铁,磨砺明月,
据说试锋那日,
太师傅在峨眉金顶,佛陀为宝剑月下开光,
太师傅舞动明月,
山林呼啸,白猿悲哭,
巨石訇裂,山岩崩缺,
连山间流水都被它截为两段。
太师傅好不扫兴,
他大闹峨眉巅,强闯藏剑阁,
把那残破的倚天玄铁劈成碎片,
从此绝迹江湖。
太师傅终竟是疯了
一年后他在塞北边城,
借着月光狂舞宝剑,痴癫大笑,
对着胸膛把宝剑狠狠刺去,
终于,
他感到了金石碰击,
犹如晴空霹雳,天雷滚滚,
“果真是天下第一宝剑哪!哈哈哈哈!”
太师傅狂笑着倒地,
非是如此,不能成天下第一。
他,她,它,
还有他们,无不如此。
依旧漫天白雪轻飏,明月朗朗,
猛虎静卧,蛟龙长眠,
梧桐枯枝迎风独立,
南冥凤凰凭虚双飞,
不争不斗,不喜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