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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是会亮的，无论是遭遇怎样的阴雨绵绵。
海边城市的日出可能还会更早，才7点，光线已经透窗射在大强的脸上。
大强今天要去长沙。所以睡觉前他特意没有拉下窗帘。
过了40，算是中年人吧，对于睡眠的依赖也已经不那么严重。小时候大强起床去上学需要全家人软硬兼施的配合才能勉强完成，而人到中年，阳光轻柔的刺激就能把他唤醒。
年纪来了才知道，只有歌里才会出现没有一丝丝改变的懵懂少年。
惺忪着朦胧着刷牙洗脸，擦拭眼镜，抹水梳头，再披挂好一身宽松的休闲装，戴上中年人标配的手表手串，五分钟不到，大强迅速的进入了神采奕奕的状态。
强嫂应该是带着孩子外面吃早餐上学了，大强拿起钥匙，拎着昨晚已经准备好的简单行李，回顾了一下客厅。昨晚吃剩的零食和瓜果还散乱在桌面上，女儿换下来的袜子就扔在沙发脚的旁边，垃圾桶里几只黑色的小虫在飞舞，入户玄关上的文竹因为缺水耷拉着叶子。大强顺手拿起茶杯里剩下的茶水倒进文竹盆栽，杯子留在了钥匙盒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推开门径自下楼去了。
一般来说，约好的时间，三哥从来不会迟到。这可能也算成年人之所以是成年人的标准之一。果然，几分钟走到了小区门口，电话都不用打，三哥那台炫紫色的宝马果然已经到了。
三哥在家排行老三，从小就人送外号喊做老三，如今奔五的年纪场面上人家叫他乔总，熟悉的朋友便叫他三哥了。三哥其实蛮接受这个带有尊重的称呼，正点着烟喷云吐雾，眼神招呼大强上了车。车里空调开着，车窗也开着，音响正在播放谭校长的经典粤语老歌，大强把简单的行李往后座一扔，也点上一支香烟，宝马旋即向机场驶去。
台风刚刚解除警报。
这座沿海的都市也真是福地，大强在这已经生活了十几年时间，每年十几个台风，算起来也有200多次了吧，就从来没有正面登陆过这里。无数次的被媒体啊警报啊吓得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现在已经习惯了假台风过境的假新闻，感觉对大自然都没有那么敬畏了。
当然，毕竟是台风，即使是擦城而过也威风凛凛。清晨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昨晚大自然肆虐过的痕迹。暴雨洗刷过的街道上，本来就行将就木飘飘欲坠的枯枝和树叶顺势就脱离了树干，经不起风雨的塑料布快餐盒空纸箱也曾一度疯狂过，街道看上去有些狼狈。
三哥放低车速，小心的避让着路上的障碍，不放心的提醒大强检查是不是带上了身份证。其他东西遗落了也不打紧，出门打飞机坐高铁住酒店缺了身份证真的就寸步难行了。
大强很敷衍的应了声放心。老江湖了，咋又那么不靠谱。虽然独处的时候大强忧郁而深沉，但他平日在人群里却竭力营造出大大咧咧的形象，是很容易给人以错觉。“三哥，昨晚我把PPT再调整了一下，除了U盘，笔记本都带着呢。”语气里带点邀功的谄媚口气。
只要是两个人以上，总是要分出来一个主次，这块上三哥拿捏得稳稳的。他没有搭腔，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去敷衍，不置可否的漠然。短暂的沉默后，三哥还是慢条斯理的叮嘱，显得深思熟虑的沉稳。这事确实是认真点好，关系再怎么到位也是要讲细节讲过程的，别在小事情上闹出大纰漏。领导再怎么抹不开情面要关照，也还是希望我们做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是皆大欢喜，而且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可以持续。
大强和三哥这趟出差是去谈湖南的一个新基建项目。
新基建是最新的国策，名称听起来便高大上，其实真正可以落到实处的就是焊接加载了很多接口的所谓智慧的电线杆。疫情过后，政府创造了这个新风口，大强知道三哥手上有些可匹配的资源，老是跟三哥说觉得这个就像高速公路之后的高铁之后的新的奇迹，三哥表面上心如止水，其实心里也萌生了斗志。他也愁啊，往昔里顺风顺水的态势已经明显逆转了，之前是混的还行，可如今运势不佳，现在真是要把人脉转化成生产力才行了。
新基建，作为国家战略性的民生工程，各级政府应对的反应各不相同，无非是少壮派和老成派的不同。把城市道路上的路灯都换成集成了5G信号塔、交通指示灯、交通指示路牌、天网治安监控、城市广播、城市WIFI等等。虽然上面有精神，可是也没拨款下来，这事现在做也行不做也行，全靠地方主官的心思。这种以政绩为出发点的一把手工程，实在是难啃的骨头。
再难啃的骨头毕竟要有人去啃。要不社会怎么发展怎么进步。
大强反正也闲，总是有天降大任自命不凡的错觉，好歹又有些作战经验，三哥便随了大强的心思撩着他一起去战斗。随波逐流的大强果然就一下子被升腾了心中的火焰，明明知道有太多不可控的环节，大概率上判断自己的能力要实现这么宏大的项目是不现实的，作死的节奏，可是管他呢，既不需要多少投入，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万一祖坟冒青烟了呢。
也不用商量，成年人心里明镜似的经济账，三哥买的机票，大强订好酒店，说走就走了。
机场就在市郊。大强翻着手机，三哥专心开车，很快就到了。停好车走进候机大楼，里面稀稀拉拉的，出行的人并不多。
两人都是很简单的随身行李，顺利取票过了安检，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坐定，大强跟三哥没话找话的感慨着这个小城市的便利，生活成本低，机场停车也不过20多元一天，省去了打车的麻烦。时间又从容，不像大机场值机要求2个小时甚至更长。最最主要的，以前被迫去深圳机场，倒是漂亮，美女如云，名店又多，可是偌大的T3航站楼没有吸烟区，这就太难受了。中国的烟民牺牲自己来为国家税收做贡献，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歧视。
三哥没怎么呼应大强的东拉西扯，一副沉稳的状态，也不知道听着没有，手指不断刷着手机屏幕。
表面上，三哥镇定自若，其实心里也全是波澜。他知道大强面临的窘境。他们花费了快两年时间和精力在一起折腾，看着都是好好的机会，结果全部都功亏一篑，完美错过，贴了不少费用，一事无成。大强一直都在之前的事情上投入着巨大的热情，应该很久都没有收入了，虽然不详细的知道他的家底，三哥觉得就算是有也是非常有限。地主家也会坐吃山空啊。人是不错，可以信赖，这两年来的合作也看得到他的努力，想着能拉他一把，可是前路渺渺，自顾不暇，屡败屡战着更加没有把握。也不知道这样折腾下去是帮他还是害了他。经历的挫折多了，三哥跟大强说起事情都只能就事论事，自行判断，不再是之前自信满满的运筹帷幄。而大强见风就是雨的观想到成功喜悦，反正也没有更好选择，撞大运似的随波逐流。
大强的话题既然没有听众，也没有强颜欢笑的必要，便径自去了吸烟室。虽然刚刚抽过烟，既然在机场就不可错过世界上唯一聚集着烟民的地方。烟雾缭绕间，大强掏出自己的广州双喜，熟练的使用电子点烟器点燃了香烟，闷在满是候机楼吸烟区中华黄鹤楼芙蓉王大熊猫等高档香烟腾起的烟雾里。
早些年还年轻那阵，大强出门老是挎个包，带着几包烟，逢什么场合就递什么烟，这广州双喜卖价便宜，是自己一个人平时抽的，一般有人的时候大强也是掏出中华啊玉溪啊什么的，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再通过香烟来鉴别身份了，眼神好心眼多的可能还会留意手表啊皮带啊车钥匙啊啥的，大强索性就一直端出来广州双喜自己吸，既不敬烟，也拒绝被敬，觉得自己人为创造出个性，这样很酷。
烟抽够了，准点登机。
看着候机楼的人不多，奇怪这趟航班却满员了，经济形势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很准点的起飞了。
三哥还是保持着高冷，以前两个人兴高采烈眉来眼去的互相迎合已经没有必要。一如既往的能睡，飞机离地后就昏昏沉沉了。平时应酬比较多，他火力全开的多路作战，场面上必须像电影里老上海交际花一样媚态十足，时不时就要堆砌出一幅精神百倍的笑脸，左右逢迎，和小伙子们拼体力，跟小妖精拼魅力，与老家伙拼智力，四十好几的人了真是不易。自己人一起的时候，三哥一下子就变得懈怠了，露出真实的自己，讲着讲着也能神游。
自己人确实没必要太多顾忌，即使心不在焉的错过了也无妨再重复几次，也不可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大强没再去打扰三哥，靠着舷窗，憋屈的挤在经济舱位，俯瞰自己生活着的钢铁铸成的丛林。
刚刚起飞，还可以辨认城市的街道。诺大的城市，每一条道路，每一座楼宇，纵横交错形成无数的线条，分割成许多区块，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一层又一层的名利场。在其中，人们乐此不疲的奋斗，枕戈待旦慷慨激昂。抑或是无可奈何，苟延残喘。时间又不会静止，无关乎成败，终究都是要振奋着继续前进。目光可以看到的城市中的一切，什么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包括其中任何细小的构成，什么电线、家具、食材、玻璃、布匹、沟渠，所有的砖瓦乃至植物盆景，所有所有的堆砌，无不交织并见证着利益，产生着距离，带给人类个体阶段性的喜悦或悲伤。跑腿、小贩今天多赚入100元和巨商大贾进账百万的欢乐，妇女儿童丢失100元与大公司老板被撬走合同的烦闷，其实都是一样的等级。所有的一切都在数字量化中衡量。利益不断交割完成，阶级从而形成。站在底层的群众端着瓜，面对着无数利益链堆弃而成的一座座丰碑，一片迷茫，看不见自己，找不到方向。
飞机拉升到了云层之上，大强的眼光便回到机舱里。这满飞机的乘客，表面上看去，有些是志得意满，他们或许在自己的领域里习惯了掠夺，一直都是小圈子里被巴结恭维的强者。当然也免不了有人是气色消沉，他们一直在奔波劳顿，却总是无法达到自己理想的高峰，于是在生活里也束手束脚的谨小慎微。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都不露声色，掩盖着如意或者失落。
满仓乘客各有各的角色。或许他是一名工程师，整个大企业只有他能破解方程式，缺了他万万不行。也有刚刚签署了超级合同，他即将跨过千万资产的门槛，成为亿元俱乐部成员。还有公安刑警，家属们众星捧月般的围绕着，希望得到高抬贵手。
几人欢喜几人愁。苦多乐少，芸芸众生。
大强道貌岸然的正襟危坐着，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人生不如意十八九，能语人不二三。作为不幸属于现实博弈中幸运的倒霉鬼，颓废只能是更加倒霉，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衣冠楚楚着无数次的冲刺，无一能突破命运为他设下的防线，再无限接近于成功，还是如同国足射门似的功败垂成。多少次大好的局面，一手的好牌，大强也不懂为什么能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定失败。特别失落的时候，大强忍不住让朋友诸小半仙看了看八字，说得玄乎，他说这可能是天上注定的修道之人的格局，伟大的神明有意设下障碍，担心过多的声色犬马扰乱了心神，却也不让他衣食无依，一朝顿悟，回头是岸。大强笑嘻嘻的表示很恼火于神明的相中，却也无奈。就这跌跌撞撞浮浮沉沉的，失败的次数多了，大强也就不气馁了。他自嘲的说，都说贵在坚持，我便持之以恒，坚持的追求华丽的泡沫，内心坚信终究会赢一次的。
这些年下来，除了在传统生意上博出位，大强几乎没错过所有的风口。什么土地中介，生态园林，乃至高科技的从互联网到石墨烯，甚至无人驾驶，空中wifi，活生生的血泪史。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对待泡沫强烈而严谨的追求态度则是另一回事。屡败是一回事，屡战又是一回事。既然一事无成，就更加说明大强具有百折不回越挫越勇的坚毅。大强自己也常常希望可以脚踏实地的安生过活，可是这条路越走越远，他飘在半空，再也放不下身段来鸡零狗碎的趴活，两头都不能靠岸，唯有坚持。
大强期待的一劳永逸一直还没实现，好在追求泡沫好高骛远的路上总能不断产生攀附，大强倒也擅长于海阔天空口若悬河，精明的老板们不断路过，偶有扶持，倒也温饱无虞，常常混迹酒林肉池的夜夜笙歌，有些乱七八糟的收入。虽然也爱读几本儒家文化道家精神尼采哲学佛家故事的，晃荡荡的半桶水倒也旁征博引，偶尔妙语连珠，其实自己也知道，哪有什么修禅悟道的磐石功夫。
航程很短，感觉飞机才升上云端，隔绝开人间烟火，广播就通知正在下降了。
如果一直飞在云层上面，时间似乎就静止了。其实平日里来电不多了，可是神经总要分配出来一些线路去应对可能随时到来的打扰，而空中则明确的确定不会有电话微信邮件的撩动，似乎身体里的神经系统就可以暂时将线路优化，得到难得的安宁。看不见云层下面的繁华，顾不上亲朋好友的琐事，办不到举手之劳的接洽。流淌的云变化多端，可是变来变去也就那么点形状。
心静下来的时候，世界也安静了。机舱把人隔绝的悬在空中，有点像禅坐时播放的梵音，助力人短暂的逃出现实，堕入空空境地。
不过，还是要回到实地。
大中午的，飞机落地了黄花机场，长沙骄阳似火。两人都不喜欢推推搡搡的挪动，三哥和大强随着人群最后走出机舱。
大强提前预约好了专车，走出航站楼，毫不拖泥带水，两人很顺利的坐上车前往酒店。三哥其实蛮欣喜大强的细致周密，台面上精神焕发思路清晰专业严谨，生活中却迂腐笨拙的样子，这份肯定他默默的放在心里，并不流露出来。而大强则羡慕三哥层出不穷的人脉和维系的能力，消息源源不断，机会总会闪现。两个人彼此也了解对方的缺陷，同时彼此都觉得是互补性极强的搭档。
反反复复经过长沙很多次，大强基本都是旅游性质，逛博物馆，观马王堆，戏橘子洲，赏白麓院，品火宫殿，倒是颇为潇洒。最近两年没来，虽然是著名的大都市，印象里长沙的城市卫生似乎有些欠缺，有点衣冠不整的意思。而预订好的酒店则修正着他的偏见。
这个酒店（省略描写后补）
大强为自己精明的选择暗喜。而三哥暂时有点落拓毕竟曾经风光过，高档的门槛已经踏得熟络了，住宿条件太差了可能会恼火，达到基本标准后就似乎并不在意。
预订的两个客房在同一个楼层，两个人分别入住了。约好了与三哥朋友的见面时间，稍事休整。其实现代的旅行已经不算辛苦，哪有什么车马劳顿。
接到客房电话大强来到大厅，三哥的状态明显判若两人，容光焕发的给他引荐了他的朋友，林总，看起来挺年轻的样子，可能是跟三哥特别熟络，表情上也不那么热烈欢迎的应酬态度，一见如故的招呼着大强一起往酒店外走去。
林总身边还跟着个时尚的美女，这种出场大强也是习惯了，除非是主动介绍，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跟美女搭讪，连问问姓氏都该避讳着，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大强心里其实觉得这种带美女的老板档次高也有限，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默不作声的也不寒暄，毕竟是三哥朋友，他不能喧宾夺主的去跟三哥抢风头。
走出酒店，登上林总的座驾，一台带字母的大众，传说中的低调神车。有选择这车的品味，大强心里开始对林总有些敬意。
吃饭订的地方不远，大强还在感受着这车是8缸还是12缸的型号，居然很快就到了。
长沙不愧是文化名城，这座临江的酒楼规模看上去不大，但是走进去便体会到设计者的匠心。错落有致的小竹林虚掩下，钢筋水泥的建筑包裹里别有洞天，一路都是很中式的雕梁画栋，各种奇石木雕盆景瓦片书画宫灯点缀其间。禅意的水泉蜿蜒曲折，出其不意的摆放了几枚镜子，折射出各种鱼儿灵动游走的韵味。尤其是许多大小不一或精细或古朴的鱼缸鱼池间杂其中，干冰制造的烟雾若隐若现，使得整个空间的光影错落，纵使大强见多识广还是觉得格调高雅，别开生面。
迎宾引导着走进预订好的小包厢，林总和三哥一路不断调笑着，说着一些大强不熟悉的共同话题，很亲密的互相逗趣。包厢里有一张还算考究的中式仿古茶台，林总招呼着直接落座，跳过了功夫茶叙的环节。
林总的女伴把贵州茅台酒拿上来，林总盛情的架势就拉开了。
正常来说，只要是喝茅台大强一般就不担心喝醉。这酒现在已经快3000元一斤了，除非家里有矿，哪能管够敞开来喝。
大强斜了一眼放在水吧旁装酒的袋子，足足带了三瓶，听见林总要求服务员撤下茅台杯而使用更大一号的酒杯，心里嘀咕林总还真是有点气概，搞不好真打算一醉方休。
没有寒暄，酒杯就直接举起来了。
有点气势，大强悄悄打量了一下林总。
在大强眼里，自己潜藏着无法形容的优秀品质赢在起跑线上了，别人的各种不足总是很快被他一针见血的察觉。这些年的路走下来，越来越窄，免不得让他重新对比他人，审视自己。尤其是许多时候不得不低头，让他渐渐得到正视，不过骨子里面那点清高却始终挥之不去。
年轻的林总看上去也就30出头，身形正在朝肥胖发展过程中，梳个油光铮亮的赌神头有少年扮老成的嫌疑。金丝眼镜兼衬衫西裤的还算正式，就是手上戴着一块百年灵复仇者腕表有点不搭，这款手表估摸着3万左右，算是蛮有个性的比较受年轻人追捧的品牌。
大强觉得林总的眉头天生就自带忧郁气质，哪怕举着酒杯的时候看起来也略有些忧国忧民，总是不够舒展。和许多成功人士凌厉精明的眼神不同，看上去甚至有些疲惫。
大强也经常管理和训练自己的表情，有那么一些瞬间他会经常被身边朋友的喜悦感染，他觉得能够传递喜悦的人更容易被人亲近，他眼里的三哥就深谙此道。
三哥果然一扫之前没精打采的倦怠，也端起杯，阴阳怪气嬉皮笑脸的用手去戳林总，瞬间就变回顽童的无赖。
“吓，这是要怎么喝啊。你小子酒量长了？”
林总笑着躲开，“现在的长沙已经不像从前，没那么多节目，反正晚上也没有什么安排了，这么久不见难道不应该搞猛一点吗。”说完就端着杯向大强隔空碰了碰，仰头把酒喝了。
人和人之间刚刚见着的时候还是很距离的。第一眼看去，都是防备。但是假如有几杯酒碰下去，突然距离就拉近了，也没那么多戒备了。
林总是三哥的同学兼发小，听三哥说这家伙也没啥特殊背景，早年南下深圳当白领漂了几年，始终也没多大成就于是就回到了家乡，不知道是不是改革开放前沿的南风吹透了他的思路，居然人品爆发，白手起家的开了几个公司，折腾起许多项目，座上客经常都是些政商界的体面人物，三哥猜测这小子背后估摸着都有省级的领导罩着。这趟湖南之行，就是源自林总脑洞大开的预见。
大强趁热打铁的举杯回敬，“林总，早就听三哥提到你，经常跟着三哥出来走走，估摸着迟早也会见到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荣幸荣幸。”
林总赶忙站起身来，“别那么客气啊都是自家兄弟，三哥的兄弟都是我的兄弟。其实我现在很少应酬了，现在的领导啊老板啊都讲究健康，都是浅尝辄止的我也慢慢习惯了。若不是三哥来，也不会这么闹腾。来来来，欢迎欢迎，初次见面，连喝三杯。”说着边看看他的女伴，意思是她可以证明他给出的特别待遇。
大强叫服务员另外拿来一个大杯，咕咚咕咚的把三小杯酒倒进去，朝着林总一举杯，很爽快的把酒倒进了胃里。确实好酒。
三哥笑吟吟的看着大强冲锋陷阵，也举着杯去敬林总的女伴。女伴没喝酒，很礼貌的端茶，以茶代酒，也算有个互动。
一时间，觥筹交错，包厢里春意融融。
一般情况下，酣畅淋漓之际，已经是可以推心置腹，开始吆五喝六。不过，大强一直也不承认自己是一般人，所以也没这种一般情况下。内心里，大强也喜欢别人觉得他的高冷范。
三哥特别留意着大强的进度，这小子喝酒一点也不强。大强大强的，小时候不会小名是小强吧，哈哈，星爷说的蟑螂。
三支茅台其实就是个摆设，三哥和林总很快就陷入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状态。大强没去打扰，只好跟林总的女伴没话找话的尬聊。两支酒都没喝完，九点没到，酒局就结束了。
三哥和林总的沟通应该也顺畅了，都够聪明老辣，深思熟虑的事情需要彼此交换的意见本来就不多。真要是啰里啰嗦没完没了的，反倒容易被对方看小了。
林总似乎有些不胜酒力，拎着剩下的酒坐到副驾驶室，这女伴真是一专多能，还负责开车，把三哥大强送回酒店就径自离开了。
目送着林总和他的女伴离开，大强跟着三哥来到他的客房。煲水，泡茶，抽烟，坐定了等着三哥说话。
“计划有些变动。”三哥说。
大强毫不惊讶，吐出烟圈，“计划赶不上变化，咋变呢？”无用功做得多了，他早就习惯了说变就变的计划。
本来的计划是通过林总寻求到当地政府的意愿，具体是对接这里的城投公司，据说林总与城投的关系非比寻常。在中国的城市里，城投公司是神一样的存在，掌管着城市建设的各个方面。城投的领导显然必须是政府主官的亲信，搞定城投就是搞定政府的第一步。三哥和大强这次代表着广东一个沉浸几十年专业做这个行业的上市公司，寻求合作，配套推进，之前通过林总已经交换过信息，据说市领导也有点动心，同意城投公司与提案的企业深入沟通，所以就巴巴的赶来了。确实也是，三哥提出的方案是尽可能的让政府少花钱甚至不花钱就能立刻开始建设这么好的民生工程，上顺了宏观政策，下应了百姓需求，还落得科技带头的名声，里外都有好处。三哥和大强代表的上市公司号称垫资一亿来启动城市路灯的改造建设，要求当地政府指派城投公司一起来合资成立一个运维项目公司，并且是城投不怎么出钱却实际控股。这样的提案显然是活雷锋式的慈善。但血腥的资本肯定是逐利的，因为国资控股，才有资格名正言顺把城市原本用于路灯建设、维护、电费等各项财政预算划拨到运维公司，才能每年通过财政直接收取公安机关治安和交警两大部门的预算，才能横蛮的利用地下管网收取运营商的租金，这些本来都是惹不起的狠角色，由于是国资控股，招投标环节都可以省了，别说是正式的文件，只要有会议纪要，只管合理合法的去盘剥。当然，所谓一个亿也是可以浮夸浮夸，反正都是企业垫资你政府也就不好严格审计吧，甚至可以就在当地批块地来建个厂，摇身一变成本地的招商项目，比如说出厂价2万的电线杆，政府既然不出钱，这成本可能就变成10万了，三哥和大强几乎就可以空手套白狼得到运维公司的股份，长期受益。假设项目变得抢手，三哥和大强甚至考虑过股份转让的推出机制。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三哥、大强和林总设计得很美。
约好了明天跟城投的会议有变？
三哥脱了皮鞋，光着脚在地毯上渡着步。“随机应变吧，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愴着呢。”高级酒店的地毯确实既干净又柔软，三哥语调轻松。边走着顺势把衬衫也脱下来放进衣柜里，露出贴身打底的老式背心，接着说，“明天可能要直接去见领导，区委书记，直接越过原来约好的城投老总了。当然，那个老总也一起会见。”
“这样岂不是更直接。”大强觉得这应该算好消息才是啊。习惯于听到坏消息的他反倒有点惊讶。
“不见得，很难预料啊。”三哥做事一向思虑长远，“本来先见见城投起码有个缓冲，我们又不专业，城投公司先接触熟悉一下可能可以先补一下短板。”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直接见拍板的意味着咱们这事成功率提高了。”大强跟三哥说。
三哥其实很清楚，如果领导不是兴趣特别大的话是不会这么急走出来的。刚刚开始他故意情绪低落的跟大强说情况有变其实是带点调戏的意思，可能还夹杂点炫耀。
“也好，书记肯定不会纠结着专业，不用在细节问题上讨论未必不是好事。”此行不便邀着供应商一起来，既担心派出的人员层级不够又不好拒绝，也怕这企业能鼓捣着上市背后肯定能量不小别越过了他们，尤其是这事情八字还没一撇的先搞出来太多费用。于是大强跟联系好的供应商恶补了几天相关的专业知识，赶鸭子上架，真要遇到行家还是没底气。
三哥顿了顿，他赞同大强的判断。
“明天试试看吧，我是相信缘分的。即使搞不成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大强其实早就预知这个事的难度，无米之炊且不说，一切都需要恰到好处的衔接，精准的配合，就咱们这两个货，唉。
三哥也觉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激励激励大强仍不可掉以轻心。按照分工的默契其实接下来也该是三哥主打了。
大强嗯了三哥，再觉得怎么样这时候他必须要显得有信心。
两个人其实都没什么醉意，可是也没心思出去逛，扯了会闲话，大强回去自己房间休息了。想着明天要见领导，所谋划的事情又一次的出现利好，大强强压着心里的些许激动，强迫自己睡去。
不愧是国酒，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按照约定的时间大家在餐厅集合。一间客房只配了一张餐券，大强昨晚就很细心的把自己这张给三哥了，自己去前台补了餐券，远远看见三哥和林总正站在餐厅门外聊着，一起会合，简单的寒暄，共进早餐。
大强今天一改平日的休闲风格，相对来说穿得很正式，中规中矩的浅色衬衫深色西裤黑色皮鞋，头发也梳得很规整。
酒店的早餐品种花色很丰富，居然有许多正餐菜品，什么小龙虾臭豆腐等等，色泽看上去很不错，因为有林总一起，大强忍住了自己的食欲，很矜持的拿了咖啡牛奶餐包鸡蛋这些特别平常的食物，慢吞吞的享用。
三哥则耐心的等厨师现煮了一碗米粉，撒了不少辣椒，搭配着油条，很接地气。
林总挨着三哥坐着，也是很简单的食物。大强暗暗为自己花费88元补的自助早餐券感到不值。
早餐的议题与接下来的事情毫无相关，很轻松的海阔天空，丝毫没有体现出随后会议的重要性。都是老油条，大强也把自己的状态调整的松弛了一些，再次忍着没有去补充食物大快朵颐。
早餐的节奏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调节的，所以他们一行很准时的来到了城投集团，城投公司的李总简单的表示了欢迎，引着他们来到会议室，果然，区委书记已经到了。
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领导威仪。书记是个女性，这次拜访前三哥和大强都百度过这位市委常委兼区委书记的资料，70后，不过是个40出头的年纪能官至副厅，要么能力超群，要么背景惊人。大强90年代在新闻单位待过几年，也算在体制内混过，官场气象还是熟络，当年的官员气派得很，哪怕不过一位县长，都不是一般的谱大，可眼前这位书记衣着朴素，平易近人。
书记本来就是工科出生，后面的学历基本都是党校镀来的，大强猜这领导该是保持着理科女的严谨，果然没错，书记一上来就问了几个细节问题，比如问电线杆的焊接等级，能够承受的风阻等级等。这类问题属于大强的回答范围，临阵磨枪恶补了几天的知识居然都派上了用处，不疾不徐的侃侃而谈，书记很耐心的听，时而还在本子上记录几笔。
看起来有戏。
大强发挥得不错，三哥也看得出来书记还是比较满意的。
站在书记的角度看，这时候来个一鸣惊人的政绩可不容易，如果陈述的真的可以实现确实是很不错的计划。
按照之前的揣摩，大强有意无意的迎合着书记的愿望。作为全国第一个全面建设智慧杆的行政区域，他坚定的认为项目实施后将引爆新闻，并吸引大量的兄弟城市的参观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