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应该尊重孩子的记忆,
有义务替孩子留存住那些载满记忆的物品。
文|亦见亦说
前不久回老家才发现,我一直保留着的几本小学语文教材被我的父亲当废品卖掉了,大概不到5元,我找父亲理论,但父亲却不屑的对我说,“你研究生都毕业了,那些留着还有什么用,放在那里占地方。”我只能怪自己太大意,没有放到更加安全的地方。最后,我只能哭笑不得的对父亲说,我宁可花你卖的钱的100倍把书再买回来,而父亲回了我一句,“别犯神经了!”
虽然对父亲的行为很恼火,但是身为农民子弟,我还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当年,我的父母非常支持我上学,即使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那是因为他们当农民当怕了,老实巴交的他们知道的唯一可以摆脱农民这一身份的途径就是读书,读完以后找个学校当老师,因为老师是他们眼里最不辛苦的职业。虽然这几年的经历告诉我,每一个行业都会面对着不同程度的“不幸”,但是中国农民这种传承了几千年的职业让他们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卑微与不幸,自己永远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再加上艰苦的劳动和不成比例的收入,让他们变得很现实,甚至短视。在我父亲那一代人的眼里,物质生活基本就代表了一个人一生所有的追求。最终,我通过读书逃离了农民的生活,成为他们的骄傲。然而,读完书以后才知道,读书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种身份的转变那么简单。
但我的父母显然不懂这些。
童年的回忆,能用文字承载下来的并不多。那几本当初厌倦的语文教材是很珍贵的承载着童年记忆的载体。曾经,我翻开那些泛黄的纸张,上面用幼稚的笔体记录着当时的听课记录,当时的涂鸦,甚至有些空白的地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学算式,这些都是满满当当的回忆。有时候翻开一页,竟然能够清晰的记起留下这些笔迹的情景。每到这时,心底泛起的感受,是任何物品都不能取代的。那遥远而亲切的情绪,就像温泉水一样由内而外涤荡着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
在当时来看,里面的故事并不够吸引人,甚至还很让人生厌,因为那总是跟老师布置的作业联系在一起。但那些故事里的形象却的的确确深深印刻在了心里,历经十几年都不曾淡忘,并且逐渐积淀起了相当特殊的感情。即使后来看的故事再精彩,也再没能让我产生那样的感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有点淡淡的忧伤,为逝去的岁月,有着浓郁的亲切感,只因我已参与其中。在心底,我早已建起一座小小的城池,一个只属于童年岁月的小小空间,即使后来变的不再天真,那个小小的空间也从未被沾染,即使整天混迹于成人的世界,却从未同流合污。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孔融永远是那个懂得让梨的小孩子,你肯定不想让他长大,大到能够侮慢曹操而被其杀害;列宁永远是那个因打碎了花瓶而撒了谎,并最终认错的男孩,你宁愿相信领导了俄国十月革命的是另一个人;还有司马光,那个砸缸救人的小英雄,你绝对不想和那个参与党争的政治家联系在一起。你早已为你的老朋友们在你小小的世界里安排好了归宿。让那些政治家和伟人去过他们的成人生活去吧!
还有那些被误读的诗句,也让那个世界天马行空,异彩纷呈。每当我读到一些熟悉的诗句,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唐宋的山水田园,金戈铁马。而是曾经亲自在心底为它编织的画面,历经十几年,那些画面已经定格,画面和诗句已经密不可分。那些诗人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大作在成百上千年后,会被一群天生的小诗人再创作。那些诗句曾经让你能够和一副毫不相干的画面联系起来,那个画面来自于你的想象。而那个想象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无厘头,但却比原作更富诗意,这种想象是多么难能可贵,但我们正在慢慢失去它。
学习《锄禾》,在老师的逼迫下,早早就把诗记住了,但是却从没看过字面的意思,恐怕以当时的水平,即使看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吧。“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两句,至今读到,我仍能想到一个小女孩被困在盘丝洞里,正被一条大蛇迎面扑来的画面。说来好笑,我从“盘”字想到的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和一条大蛇,因为蛇的动作经常是盘起身子。“‘丽丽’皆辛苦”这一句总让我想起邻居的小女孩,因为她的名字叫“丽丽”。于是就有了头脑中的画面。
还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按照我的理解却是“‘小河’才露尖尖‘脚’,早有蜻蜓立上头。”虽然当时对自己的误读很难理解,但还是勉强解释通了:小河是躺着的,四脚朝上的,可能是诗人形象的把探出水面的荷花的花蕾比作了小河“尖尖”的脚丫儿。于是还暗叹诗人的想象力丰富。
当然,被我形象化或者误读的诗句还有很多,现在想来却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虽然课文都是独立成章,但那些诗句和故事在那个世界里相互关联,孩子的想象力足以弥补书页之间不太遥远的距离。即使课文里的形象生活在不同的国度,相隔着成百上千年,但这些并不重要,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时间和空间不会产生任何限制,他们在那里和平共处。未曾在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中走过,未曾让历史和世界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多么不同,他们只是那个小小世界里的普通公民,他们只愉快的在那里生活。
让他们永远活在那个世界就好了。它永远属于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多年以后,少年长大,也可以抱着那几本陈旧的教材,走进那个被珍藏在心底的小小世界里,再次小心翼翼的温存那些有喜又有忧的童年岁月。
关于我的那些旧课本,从此可能无缘再见。后来我在网上找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那些书的每一页的图片,我总算得到一些安慰。更让我惊奇的是,那些被拍照的课本的小主人也有着跟我一样的癖好,把一些数学算式和随手的涂鸦画作都留在了课本的边边角角。我不禁感叹,原来每个孩子的内心是都是相互连通的。
童年作为人生的一段时光,离当前最久,能保留下来作为纪念的物品最少,也是人生中最应该幸福的一段时光,因此那是属于一个人最最神秘、最让人回味的阶段。
父母奇怪于我对几本破破烂烂的老课本的珍视,而里面的东西是写给几岁的小孩子看的,他们理解不了我对于回忆所尽的努力,而这些回忆事关成长与对人生某一阶段的留恋。他们永远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认为的高处,来教导自己的子女。而这导致了同子女之间严重的视角差异。在父母的心里,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我已成功摆脱了农民这一职业,但他们忽略了,他们的儿子有了比眼前的物质生活更多一点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