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时代,作家们的书写更向人的内心延伸,人的无意识瞬间被作家们捕捉到。人的记忆如同散落的碎片,布满人生的河床。事实证明人不总是按逻辑有序地思考,人真实的心理状态往往是散乱的、无序的。碎片化叙事一定程度上还原了这部分真实,它不按时间顺序排列事件。碎片化叙事是非线性的、非逻辑性的串联,背后反映了作家刻意隐藏的主题。
法国女性主义学者伊瑞格瑞《非单一的性别》中指出 “女人话”的特点是含混、琐碎、不连贯、非逻辑性、旁逸斜出、爱节外生枝。从创作的角度来看,女性言语方式恰是作家们所追求的碎片化叙事。作家罗迪·道伊尔显然也利用了这一特点,以记忆断点式的碎片化叙事方式,成功刻画了宝拉的女性形象。
小说的物理时间从宝拉接到丈夫逝去的消息到她告诉下班回来的女儿,前后不过十个小时的时间,然而,小说所展现的人物心理时间却是十八年。
小说表面的冲突事件是宝拉的丈夫,查洛因抢劫而被警察打死。小说断断续续把这个事件展现在读者面前,叙述节奏缓慢,叙事的焦点也不断变换:从上门来的警察到新闻里的镜头,再到查洛遗体上盖的一条毯子,时不时把人物和读者拉回现实。
小说真正的冲突在于宝拉回忆十八年被家暴的痛苦经历。宝拉的回忆如同游走在黑夜的鬼魂,忽隐忽现,漂移不定,亦真亦假,往事跟现实纵横交错。记忆的碎片中,青春期的宝拉,婚后的宝拉,觉醒的宝拉合成了一个让人无法忘却的女人形象。
青春期的宝拉,梦想着能当一名空姐或者模特,甚至歌手,可是她的自我价值感很低,她认为她就是别人所说的那种笨蛋,梦想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当进入技校后,她的功课越学越差,周围是一些神经质的同学,性变态的老师。体态丰满的她马上吸引到了男老师的“关注”,这让她作呕。坐她旁边的男同学总是骚扰她,她能想到的对抗办法就是“先发制人”。她以“手淫”的方式反击了骚扰她的人,她出名了,对此,她不卑不亢,似乎还有点骄傲。但是她肯定,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她想做一个好女孩,一个优秀的女孩,如果她上的不是这个学校,如果她不是在这个班。
三十九岁的宝拉,是个寡妇,带着四个孩子。在丈夫十八年的蹂躏下,她的心千疮百孔。她总是忍不住把自己灌醉,填补十八年的伤痛,麻醉没有灵魂的躯体。十八年的家暴,她无数次想到过死亡。但每当她跨出门槛的时候,她想到了她的孩子们。她不能丢下未成年的孩子们,不能把孩子们丢给一个恶魔。虽然她的身板已被摔得遍体鳞伤,她依然想要保护孩子们不受伤害。她爱她的孩子们,同时她也恨她的孩子们。他们如同陷阱或绳索一样把她困在那里,她无法离开,无法放弃,无法动弹。她必须像上好发条的钟表一样,按时喂饱他们,按时拥抱他们。
三十八岁的宝拉不能,也不敢为自己的遭遇反抗。直到他的丈夫想要伤害她女儿的那一刻,她猛然拿起煎锅,把他打翻在地。霎那间,她开始思考了。十八年来,第一次,她开始思考了。她把这个伤害自己和女儿的恶魔赶了出去,尽管她害怕地要命,她鼓足勇气把他赶出家门。她从来没有这样大胆地反抗过,她甚至从来觉得她离不开查洛。然而,母性的保护欲望让她踏出了自我封闭的第一步,让她开始思考女人的角色。
当查洛走后,宝拉干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她第一次以自己独立的身份赚钱养家,她感到快乐,即使工作的时间有点违背“天性”,因为她工作的时间是别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时间。她时不时地能捡些书回去看。她第一次,开始了阅读,开始了自省,开始了思考。她能赶在孩子睡觉前给孩子讲完故事,她能克制自己不去碰那些酒瓶。她自责、懊悔、思考,她拥有了独立的人格,踏上了自我实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