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八月尾的日子,家里接了客人,过来的是三奶奶和三爷爷,还带着两个叔叔。小一点的叔热衷于抓知了,用蜘蛛网粘下来的知了都被他放在大伯的床帐子里,一时间屋里没个清闲,他还试图把这乐趣分享给她,但她不怎么领情,她不喜欢这些虫子……或者,好吧,她是怕,她怕那些虫子失控乱撞的样子,还有那巨大的块头。
九月初她就被送到一个离家更远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学校,里面有连成排的教室,有大大的操场,还有三爷爷和三奶奶。但是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她不怎么敢在三奶奶面前胡闹,她怕那种老师的威严。
在那个只有十个人的小班上,她看起来又瘦又小,同学们看她可爱,总喜欢捏捏她的脸蛋,拍拍她的脑袋,但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是恶意的,所以没少到三奶奶那里打小报告。三奶奶了解了情况后,没有责怪任何人,包括她。她心底里不赞同三奶奶的做法,毕竟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总有人为她出头。她不明白三奶奶作为一个老师的良苦用心,那是在为她留一份来自班级的友好,所以即便是她打了小报告,同学们也仅仅知道她是老师家的孩子而已,并没有对她表示出恶意。
夜里和三奶奶睡一个床,三奶奶在那头,她在另一头,这时候她就会想起和她睡在同一头的母亲,又一个人哭了起来,自从上学以来,她哭的格外多。她甚至不敢随意动,这和三奶奶没有关系,孩子只要没有和母亲睡,多少有些不自在,多半都僵硬难眠,只是她的这种状况尤其明显而已。
母亲其实也总是思念着她,往往等不到星期五的下午去接她,就在星期三借着给她送菜的由头见一见她,所以每到星期三她坐在教室里不由自主就眼红起来,她为自己生生和母亲分开的经历感到悲伤。
在学校里她不敢再犟着不按时吃饭,相对规律的作息时间让她不再干瘦,长得圆润起来了,母亲为这件事不止一次感激过三奶奶,还做了几双布鞋送了过去。母亲感激人的方式总是纯朴而实在。
学校里粮食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背过去,连菜都是自己带。家长为了让孩子多吃几顿,一般都准备的咸菜,少量的新鲜菜,那是让他们上学的头几顿吃的。
她母亲也给她准备了带过去吃的菜,不过她的菜花样多,母亲念及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总是心里挂念,变着法子给她做些可口的饭菜,让她能吃饱饭心里也好受些。
有三奶奶照顾着,她一般都不用把菜盖在饭下面烫热,三奶奶已经帮她在锅里热透了。但她不是很能明白这样的良苦用心,有时会觉得在饭下面热菜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星期母亲给她做了油炸花生米,不巧的是,最近她的牙齿开始松动了,刚好磕到那颗悬着没掉的牙齿上,彻底把牙齿磕掉了。就这着这个理由,掺杂着对母亲的思念,她又是一顿号啕大哭,吵着要母亲立刻到学校来,要用虎口钳子把母亲的牙齿也拔下来。其实闹了这么大一圈,最终的目的还是那几个字“母亲立刻到学校来”。
在班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已经基本上认全了所有同学,而那些同学都把她当妹妹带,走到哪儿都喜欢叫上她。她开始发现抓石子和他们一起玩才有意思,跳绳需要两个人甩,踢毽子可以比赛……
但是她好像没办法向母亲解释裤子膝盖处的破洞,雨鞋里的泥巴垫儿,还有满手的倒欠。母亲看她适应了学校,也没有急着追究这些,她又逃过了一劫。
学校里的柴火渐渐烧完了,需要班主任组织同学们上山去砍些柴回来,年级高的扛粗点的树干,年级低的就拖几根细点的树枝。而她,属于留在学校的看门人,三奶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上山去捡柴,看着伙伴们兴高采烈离开的背影,她感受到了“老师家孩子”带来的困扰。
后来好不容易的一次机会,她被允许跟着一起去,然而高兴到忘乎所以,一脚踩进泥坑里,半边裤腿都被淹没,三奶奶只好把班级委托给一个代课老师,又领着她回到宿舍换了裤子,就这样,她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她其实一直想去学校后面的那座林子里钻钻,后来还做梦扛了一颗好粗的大树回到学校,成了英雄。
虽然她有些特殊化,但班上同学看她年纪小,个子也矮,也没有怎么孤立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带着她玩。
后来竞选班干部的时候,她一心想要当个数学课代表,但三奶奶只让她当了音乐委员,她虽然心里有些不满意,但也知道了在班上不比在家里,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她来,自此她性格比之前好了很多。
不过让她很头疼的是班上有一个个子比较大的女生,作为音乐委员,每次她课前起歌,那个女生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收拾桌子,从来不跟着一起唱,这让她感受到威严被挑衅,但是她不敢正面冲突,她知道自己弱小得能被所有人欺负。
终于有一次,那个女生再次冒犯到了她的头上。她发现自己丢了一只笔,最后却在那个女生的桌屉里面看见,她报告了三奶奶,三奶奶没有说什么,最后不了了之。后来还是母亲告诉她丢一支笔不要紧,在班上还要读六年书呢。她那个时候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地方是长者保护不了的。
她也就不再纠结这件小事,下课了还是和其他同学打打闹闹,不过还是不愿和那个女生一起玩,这是她交友的态度,最后的骨气。上课的时候同桌把方便面的佐料分了一些给她,倒在手心,趁老师回过身去舔一口,再舔一口。往往关系好才能分得到一些,她从来都是受别人的恩惠,因为她没有零花钱。就像是心照不宣,母亲没有给,她也没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