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老铁板-那些一面之缘,那些萍水相逢
九二年的时候,我在纺织厂上班,手下管着二十来个女工,那会国企经营不善,陆续倒闭,厂里的活越来越少,本来一个星期三天白班三天夜班,后来还是三天白班三天夜班,只不过夜班不开工。一开始大家还因为习惯来上班,不开工就说说话,谁家丈夫下海去广州做生意发财了,谁家老板贪污不发工人工资,我以为谈的都是随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便不去管,女工们也乐于来上无所事事的晚班,一直到纺织厂倒闭,都没有几个缺勤的。
夜班厂车不送,八点半考勤,姑娘们都是骑车上班,离得近的也可以走着来,相熟的几个人约着一起,一路说一路笑。我住的地方偏,上夜班跟我同路的只有一个短头发姑娘,跟我不是一个车间,相识不多。她大概把我当作了闹钟,每天晚上我骑车从她家门前经过后,就能听到她吱呀呀骑车跟在我后面,到了厂里,停车,上班,不经意两个人对上眼,也马上撇过去,点头的招呼都没有一次。冬天天黑得早,虽然我们不说话,但彼此在路上有个照应。
有一次跟往常一样的一天,我刚经过她家,她就骑着车出来,这次她骑得快,快跟我并行的时候,她说:“陈工,今天上班好早啊。”我晓得她大概有事找我,心想这样搭讪真不容易接话,她却接着说了:“听她们讲你有亲戚在齿轮厂上班是吗,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我说算不上亲戚,关系比较远,只是逢年过节一个桌子吃过饭。她说:“我舅妈给我介绍个对象,是齿轮厂的一个监工,说是能给我在厂里安个编制。”我在纺织厂也是监工,对这个岗位稍微了解,我想这才使得她来问我,但第一次说话不免客套,我只说了监工在厂里还是挺吃香的,以后发展也好,你有了编制肯定比小工舒服。说这些话不免有点自吹自擂的意思,她却像受了很大恩惠,一直谢谢我。
后来的日子如常,直到有一天,我从她家门前经过,听到“陈工,陈工”的喊声,我停车回头,发现她没骑车,穿着一双小号的男士拖鞋跑过来,她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喜字的红盒子,装着鸡蛋和糖果,说她结婚了,这些是喜糖,谢谢我给她意见。我记起那些自吹自擂的话,不免觉得自己一个陌生人是不是给了别人太多的期望,她脸上满满的新娘的喜庆打消了我这个念头,收下喜盒后,她告诉我她要去她丈夫的厂里上班,后来我再也没在纺织厂见过她,身后也再没出现过吱呀呀的自行车声。
无所事事的夜班上了七个月,纺织厂终于倒闭了,好像所有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不过在等一个通知,除了几个年纪大的老员工吵吵嚷嚷,其他有安排没安排的人都没什么举动,最后一次下班也不过如此。我早在两个月前就联系老友南下去闯荡,骑车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那个短发姑娘,齿轮厂两个月前就倒闭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再后来我去了福建,和朋友合伙做鱼鲜生意,刚开始一直赔钱,后来渐渐起色,以前厂里的同事也和我联系得越来越多,大多是一些没安排的人想来混口饭吃,我也没拒绝。一三年的时候回老家,在饭店吃饭的时候一个女人喊我:“陈工?”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卷发的女人,穿着酒店员工的打扮,虽然头发显着时髦的黄棕色,却盖不住眼角的老态,我没认出来,她说:“听说你在广州发达了啊?”
我以为她是以前的工友,想找我安排个活,还没接上话,她又说:“有空多联系啊,我去忙了。”我想起来这是骑车跟在我后面的小姑娘,才察觉她一直叫我陈工而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我故意吃得慢,可一直到我吃完,也没再见到她。
(此文根据某人真实经历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