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康美平时丝毫没有注意的酒吧里，巨大音响的声音，人们的叫喊声，迷幻的酒精，将这里与外界完全割裂，这是完全另一个世界，完全脱离了现实的世界。
在这里的每一句话，康美都得喊出来才能被听到，又或者，她并不要求被秦方然听到，只是这些别人一直认为毫不重要而对她来说却是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坎儿，此刻终于可以喊出来，她感到无比畅快。
“你为什么当了老师?”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可当秦方然问她时，她却一时答不上来。我为什么当了老师呢？她在心里深深地问自己。这个看上去理所当然但实际陌生无比的问题困住了她，她第一次认真地思索着。
“小时候，家里一下子拿了所有钱给我买了钢琴。我记得买完钢琴那天，家里连菜钱都没有了，妈妈拉着我去姥姥家吃了一个月的饭。而我也很争气，小学五年级就考过了九级。”康美索性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高三的时候，我没有一天是12点前睡觉的，最后硬是把一直薄弱的理综补上了，考到了重大。我一直是爸妈的骄傲。每年过年，爸妈提起我脸上都有光，可有一年，他们有点没面子，因为那年我考研失利。经过一年，我终于如愿以偿考到南大，毕业之后就来了博仁高中。我一直是爸妈朋友眼里那个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你是为了爸妈才选择来高中教书的?”
“一半是吧。”康美思忖着:“现在想想一半是为了我自己，我也需要这份工作带给我的体面和虚荣吧。”
“除了体面和虚荣，没有其他实际的东西吗？”
“钱啊，给我自食其力的能力。”
“除了钱呢？”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你是说公平?正义?纯洁?”
“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很少见，但不奇怪。”
“现在初入学校的骄傲没有了，只剩下迷茫，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坚持不下去。”
“辞职吗？”
“可能吧。”
“你有没有想过，学校也是人组成的一个小社会，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有着看不到的暗区和阴影。你逃不掉的。”
康美深深注视着秦方然的眼睛，问道:“那我怎么办呢？”
“尝试着在现有的生活中找一个坚持下去的意义。找一个抛开了父母，面子，虚荣以外的意义。这次学校拍片你参加吧，我帮你，或许你能找到点什么。”
“你为什么帮我？”康美终于问出这个存在心中很久的疑问。
秦方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相亲遇到过很多女孩，她们无一例外和我谈论的是衣服，包包和化妆品，问我的是收入，车子和房子，我一度以为女生都是这样，直到遇到你，如此较劲的姑娘。你一下子走进了我的心里。”
“哦，理解了，就是最后一句有点油腻了。”
秦方然也不理会，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姿态:“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来酒吧吗？我喜欢嘈杂甚至聒噪的地方，到了这，我的心才能安静下来，这样静静地坐着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站在洗漱台的镜子前，康美边刷牙边回想着和秦方然在酒吧里的对话。红酒所带来的眩晕已然过去，她正为刚才的多言而后悔。她康美再不成熟，也已经年近三十，懂得切勿交浅言深的道理，但不知怎么的对秦方然说了这么多从未和别人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