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忻城每年三月清明节过后都会下一场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渗透在心里,溺死在温柔乡里。
“寻梦,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方恒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好刚从超市买了打折商品出来。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变,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来接起电话,左手被装满了水果的塑料袋勒得生疼。
“方恒,我们此生的缘分都在25岁之前死干净了。”
纵使六月天,晚风吹来还是凉在心头。雨水徐徐缓缓落下来,渗透在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而我汹涌的泪水,也得以受了很好的掩饰。
方恒喝了酒,缓慢的口气,字字诛心皆透露着温柔。以他的性格,如若不是喝了酒,是断然也不会为我打这通电话的。
“寻梦,你要折磨自己到几时?”
隔着手机我能感受到他的落寞无奈,可是同是天涯落水人,如我一般没有生的意念,如同傀儡。
塑料袋适时的断掉,西红柿,橘子,西瓜通通散落在地上。像个世事不问,不知愁滋味的小孩我终于蹲在地上哭起来。这俩年,这几乎要承载了我一生痛苦的俩年我都忍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这弦,终是断了。
电话那端始终有人带着问询的口气呼喊我的名字,时而焦急,时而急促,于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安静下来。
苹果,橘子又统统被捡起来递回我的手中,我不愿抬头,不愿倒谢,想要一辈子做一只埋起头的鸵鸟。
“西瓜已经碎掉了,这些给你。”
一双白色球鞋落在我面前,实在没有抬起来的力气,直起身来,接过东西一深一浅踩在水滩里,消失在雨暮里。
事后平静下来我才想起,所有的狼狈都被一个人尽收眼底,真是糟糕。
2.
摆好被指定的姿势,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年轻的学生还有梦想,每当看到他们青涩的脸庞总是容易让人想到从前。
可是方恒,我都快要把你忘了,以前舍不得忘,现在不敢想。
教室里人已经散去大半,我站起来收拾东西,教授把当模特的工资交到我手里。梦想被岁月掩埋,只剩下说不尽道不明的沧桑无奈。
清冽的外表,美丽的不问人间世事,我并没有这么漂亮。深邃的眼眸,无人能解的心事,我被放在讲台上最上面的一张画作吸引。
我做过无数人的模特,却第一次见有人画出我的灵魂,所有的往事,都像是被放开闸门逐一打开。
“你好,我叫汪星。”
“一汪清泉,一颗星辰。”
我笑着这样解读你的名字。
你并不说话,抱着双臂意味深长地对我笑,自出事以来我刻意拒绝所有人,却唯独对你不设防。
露天的烧烤摊,烤熟的辣椒,又被我裹上一层红色的辣椒面,你看得咋舌,却并不打断我。
酒力不胜,一瓶啤酒下肚,一切变得恍惚,醉意微熏。
“方恒,我爱你。”
“方恒,我再也不会爱你。”
“方恒,我庆幸遇见你,可我又痛恨遇见你。”
我变得神神叨叨,思维紊乱,冲你胡言乱语。
你的脸变换着,一会是方恒,一会叫是汪星。二者重叠起来,知我故事的方恒,画出我灵魂的汪星。
“你酒量太差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地址你就睡着了。”
我是在一间小旅馆醒来的,雪白色的床单,伴随着我的头痛欲裂与空洞眼神,幸亏你抱着透明玻璃杯喝水的动作为这房间添了几许温柔。
3.
“寻梦,你不能吃菠萝,你忘记了你对菠萝过敏?”
“可是你最喜欢吃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方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神使鬼差的接上他的话。
“寻梦。”
他伸出手臂来想要拉住我,我后退一步,险些就要撞倒别人。
“你走,我说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一副凌厉模样伸出手指指向门口,眼睛里藏着尖刀。
“寻梦。”
方恒低唤我的名字,几乎快要哭出来。而我的眼窝深不见底只能看到拒绝,无尽的拒绝。终于,他一步一步走开,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明白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容易掉眼泪,明明心已经冷掉,明明眼泪已经流干。
我不顾形象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半个菠萝已经下肚,身上泛起红点,嘴也肿起一圈,痒得要命,拼命忍住不去挠。
“嗨,你怎么在这儿?”
你换了一件白色的T恤,红色的九分裤,穿起来却干净清爽,丝毫不见一丝浮夸与俗气。
“喂,汪星,你是什么凶神恶煞?为什么我每次落魄的时候都要遇见你。”
“我是你的保护神,你每次有灾难时我都会收到感应出现在你面前保护你。”
你一边说话,一边把我从台阶上拉起来,就像凭空长了翅膀,闪着星光。
4.
“这个吃三颗,这个吃俩颗。”
你拿起笔按照医生的吩咐在药盒上作标志,娟秀的字体像极了你刚强磊落的性格。
“喂。”
步行街上行人匆匆,稍微停下来便能堵住后来的人。
我欲言又止,这些事,就像毒药,每时每刻都灼伤我的心。我不提,也不敢提;我想回忆,却不敢回忆。
“喂什么喂,别忘了你今天还得为我们当模特呢。”
你快步走在前面,说话时并没有回头。转而又扭过头来大笑,我被你笑得不明所以。
“周寻梦,你现在肿的像头猪,快跟教授请个假吧!”
你一副欠揍的表情,如果不是现在真的难受我定会冲上去与你打个输赢。
“笑什么笑,一点都不礼貌,我大你整整五岁,你要叫我姐。”
我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教导你,转而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就像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大街上,不用考虑要在哪一出转弯,没有非要去的目的地反而觉得安稳。
“去坐过山车好不好?”
你不经意间就握住我的手拉起我往前走,我站在原地不动。你回过头来,我盯着你的眼睛。
有一种对视,无关于爱情,不知道归途,就像是一个影子。
你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过山车,蹦极,跳伞都被我当成是一种死亡锻炼。
5.
“我跟方恒从小就认识了。”
我自顾自的说着,你扭过头来看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忍住不掉眼泪,用着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的口气。
小的时候方恒喜欢欺负我,老是揪开妈妈为我编好的辫子,小脏手还没洗干净就放在我的花裙子上。
我偷偷告诉妈妈最讨厌的人是方恒,直到后来同桌捡走了我掉在地上的三角尺非说是自己的。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最后是方恒还给我一把一模一样的,说是自己多出来不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伤痕。
再后来他便逼着我解我看起来就头疼的数学题,在我埋头偷偷看小说时跑过来吓我,要我偷看也要坐直了看。
不知道爱情产生于何时,好像我们俩个人在一起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是十足的默契,我们总能考到一个班,一个学校,有方恒的地方便有周寻梦。
方恒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说“好。”
那个午后特别平常,没有什么刺激荷尔蒙,使人情绪高涨的东西。空气中热气沸腾,似梦似幻,油柏路都在冒着热气。如果非说有,那就是在我啃完一个冰激凌之后方恒突然为我擦了擦嘴角,温柔了时光。
6.
“寻梦,再过半个小时学校还有一场篮球赛,我该走了。”
不知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尾才选择离开,我微笑着点头,目送你离开。公园街的长椅上,我一坐就是一下午,回忆完了整部老电影。
“寻梦,你喜欢谁不行,偏偏要喜欢方恒?”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无奈地叹着气。
“方恒妈妈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他爸爸现在还在监狱,妈妈怕你嫁过去日子不好过。”
“妈,他对我那么好。再说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他爸妈。”
我并不理会母亲的呼喊,快步跑出去。年少的岁月,沉溺在无尽的爱里却浑然不知。
后来我无数次再想起那个场景都忍不住想要绞死自己。
冰冷冷的尸体,白茫茫的世界,苍白的颜色,空洞的心集结成后来所有的故事。
母亲是煤气中毒离开的,而我因为赌气跑出去幸而逃过一劫。
没陷入灾难却转换成心劫,好像一切与幸福有关的词都在25岁母亲离开后戛然而止与我渐行渐远。
一向刚强的父亲,竟然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灾难,变得颠三倒四疯言疯语。
谁都没有责骂,没人怪过母亲的死亡与我脱不了干系,可是父亲偶尔正常时的一言不发已足够判我死刑。
如果那天我没有赌气跑出去也许就会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如果母亲没有从厨房出来与我谈论此事也许就会关掉开着的煤气灶。
后来我无数次去做从前从来不敢的极限挑战,希望坐过山车的时候掉下来摔死,希望跳伞的时候突然出现意外,希望蹦极的时候绳子断掉。
奈何我罪孽深重,活在这世上接受一切凌迟。
死亡意味着结束,而活着又何尝不是一场灾难?
“寻梦,求求你放过自己了好不好?”
下课后我拿到工资准备离开,却看到堵在门口的方恒。
“上次我去医院看叔叔,他说你好久都没去,他想你了。”
我终于在方恒的怀抱里安静下来停止了挣扎,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我为自己的心城设了防,防止任何人推门进来。我给自己下了毒药,不会致人死亡却是无期徒刑。
7.
我终于与方恒牵着手共同出现在父亲的病床前,父亲难得的清醒。同病相怜,我们都失去了至爱的人。
“你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过得幸福,方恒是个好孩子。”
我忍住眼泪不在父亲面前哭出来,化干戈为玉帛,一切纠葛终于释怀。
慢悠悠的走在老街上,依然没有目的,而有爱相陪,这条路终于不再累。
“汪星说你很爱我,要不是他来找我,我都想要放弃了。”
我与方恒十指紧扣,时光辗转,他说话的语气依然那么温柔。
汪星的出现猝不及防,消失也没来得及好好道一声再见,就像是一场关于天使出现的梦。
就像一汪清泉,一颗星辰。
与汪星的相遇就是一场奇迹,我不幸,你守护着我;我幸福,你便就像不曾来过。
“他也喜欢你,他说若不是你深爱着我定不会放弃你。”
方恒绕有趣味地看着我。
“我知道。”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汪星喜欢我,我知道。爱一个人,藏不住。
而这绵长而有又复杂的爱啊,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言。
方恒是我爱了短暂一生的人,而汪星却是拯救了我一生的人。
汪星,对不起;汪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