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底楼幽深的穿坊和结满苔丝两厢砖墙,五方匾额,如五幅被岁月浸染的残破卷轴,无声诉说着这方宅第的沧桑荣辱。它们并非冰冷的题字,而是岁月刻于木石之上的心跳,每一处断裂与污损,都隐伏着一段被遗忘的故事。
最为夺目的当属“建威将军”与“免骑射”两匾。光绪二年,徐积诚追随左公,在黄沙漫卷的西域疆场血战阿古柏,收复失地,功勋彪炳。光绪帝亲授其“建威将军”尊号,御笔亲书“免骑射”恩典,并加三级叙功。彼时,这匾额曾高悬于鲁家坦徐氏宗祠,何等煊赫威严。然而烽烟散尽,世事流转,1969年,红旗水库兴工,宗祠被拆,栋梁充作公所、小学建材。将军的荣耀之匾,竟被弃置源潭小学食堂,屈身成了米缸盖。无奈其外框高凸,碍手碍脚,终被锯断舍弃。它辗转民间,饱尝冷暖,直至2022年徐家楼重光,方被后裔珍存家中。如今梁上高悬的,是后人按原样精心复刻的匾额,木纹间仿佛仍回响着金戈铁马之声。
其余三块匾额,则浸透了更深的岁月风霜。“鹤算齐眉”本是道光八年贺寿佳礼,曾寄托着对长者如松鹤般高寿、如梁鸿孟光般举案齐眉的殷殷祝福。如今却伤痕累累,金箔尽失,匾面刀痕累累,如历史粗暴的鞭痕,每一道刻痕都是祝祷之声的永久喑哑。
“花荣德茂”寿匾镌刻于民国九年,其木质厚重,却已毁损大半,仅存四分之一。唯“德茂”二字尚在尘埃中隐隐浮动,如暗夜微弱的萤火,那被时光吞噬的“花荣”,连同它所象征的似锦繁花与盛德,只能沉入无边的想象之海。
最令人扼腕称奇的是“老福天绥”。此乃道光二十一年张氏敬献徐门姑母的寿礼。匾上文字,竟以花鸟字体写成——横竖笔画皆婉转拟作鸟形,灵动翩然,精妙绝伦。这种字体存世稀罕,是文字与自然交融的诗篇。可如今它黯淡蒙尘,那曾经振翅欲飞的花鸟之笔,亦在岁月潮汐的冲刷下渐渐模糊了羽翼。
五方匾额,静悬于徐家底楼。它们或经再造,重归故地,如“建威将军”般诉说劫后重生;或残躯断骨,如“鹤算齐眉”般铭刻暴力痕迹;或仅存吉光片羽,如“花荣德茂”般引人追思;或以其独特绝艺,如“老福天绥”般默默闪耀。
那被锯下的边框,那被铲去的金箔,那湮灭的鸟形笔画……都是历史本身在木头上刻下的最真实、最疼痛的印记。每一次修复与保存,都是对那断裂处的深情凝视与小心弥合。这堂前高悬的匾额,是时光幽深隧道里永不熄灭的灯盏,纵然残损,其光芒仍能刺透遗忘的雾霭,照亮我们脚下蜿蜒曲折的来路——提醒我们,所有被埋没的荣光与尊严,终将在后人虔诚的注目中,重新获得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