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记不清自己是几岁开始上学,但是很清晰的记得上学路上有一个电管站,站门前有几棵高大茂密的杨树,春天的时候杨树长了很多杨花,被风吹落后满地像是爬了无数的毛毛虫。静姝就是在这个季节开始上小学了,算起来那应该是一年级的下学期了。
静姝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选在这个季节让她读书,一个学期的下半期,该学的东西也学的差不多了,此时静姝作为插班生进去,多少有些不适应,况且她年龄比同班的孩子都小,白静的脸庞看上去文弱的像朵白色的雏菊。
半个学期很快过去了,静姝的成绩单是个很惨烈的数字,父母开始头疼——这个未上学已识了几百字又能背几篇唐诗的女娃,不会智商有问题吧?
静姝此时并没有多少忧虑,对于成绩——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成绩呢,她只是不明白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后来,当静姝长大成人了,再回忆这一段时,她终于清楚的知道那是自己还未开化的原因——那个年纪对一切都似是非懂,这跟智商没有太大关联。所以后来当静姝有了孩子之后,对于孩子的教育她总是顺其自然——“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都懂了”是她的育儿理念,尽管这与公婆的育儿理论常常相悖。
又熬了半学期,在小学二年级的下学期时静姝转学了——就像是突然开化了一样,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以至于年年考班级前三名,静姝的父母又惊又喜。转学主要是静姝的父亲调动了工作,调到离家不远的白龙镇教办室做了副主任。
白龙镇呈十字形,街边店面都是二层的青砖楼,静姝父亲工作的地点就在十字路口往西50米的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门口挂着一块刷了白漆的牌子,上面用粗粗的黑字写着“白龙镇教育办公室”。90年代初,各地的教办室权力很大,甚至可以左右当地财政局的支出,所以镇上的居民大多羡慕在教办室工作的人。静姝父亲相貌英俊,说话办事让人如沐春风,他师范毕业后就从小学教师做起,一路升到了小学校长、镇教办室副主任。静姝小时候最大的偶像就是父亲,她觉得父亲无所不能。但不知为什么,相比和父亲的亲昵,她常常觉得和母亲之间仿佛有一点冷冷的距离,这个距离让她经常做梦,梦见一个超级大黑洞呼一下吞噬了她。
为了给静姝最好的教育资源,同时也缓解静姝母亲带小儿子的生活压力,于是每天早饭后,父亲骑自行车带着静姝去镇上,先送她去学校再去上班;母亲接送小儿子在静姝原来的学校上学。静姝的母亲在有了静姝之后就不再做民师了,果断辞了职在家专心带静姝,第二年又有了静姝的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飞快。
回忆这一段的时候,静姝莫名的发现上学的时间与转学的时间都是在同一个季节——春天。这真是一个巧合,就是这个巧合让静姝认识了一群改变她性格兼命运的同学。
静姝来到了新的学校,这个学校在白龙镇的最北头儿,方方正正占地约20亩,一共5个年级正好5个班,学生大约300人,教室在西,办公室在东,中间用一条笔直开阔的红砖路分开,每个教师的办公室基本也兼有宿舍的功能。
新班级的班主任是静姝的表姐马老师,20来岁幼师刚毕业,中等身材,圆圆胖胖的苹果脸,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静姝转到这个新班级之后,马老师一直对她关爱有加,平时吃饭都喊静姝过去。同学们很快知道了静姝和马老师之间的亲戚关系,又加上静姝的父亲时不时的来学校视察教育工作,于是大家对这个叫静姝的乖乖女有了羡慕和嫉妒的感觉。但是静姝浑然不觉,父母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让她始终平等待人、落落大方,无论同学的成绩好还是坏,无论大家的家庭富还是贫,在静姝眼里是没有等级区分的,开朗活泼的她非常乐意与大家在一起玩。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三年,三年里静姝有了一群最好的朋友,他们经常在放学后一卷风的跑到白龙镇西边的果树林和菜园地,大家在那玩游戏、摘果子、给青菜叶子捉虫子。
其中一个男孩儿叫张家琦,他父亲在白龙镇镇政府工作,母亲在家专心照顾张家琦和他弟弟。张家琦皮肤白,眼神亮,举手投足间已有玉树临风的俊逸感,这样的少年最惹同龄的女孩儿喜欢,大家不由自主的都跟他玩。
静姝父亲工作的教办室距离张家琦家大概100米不到,每天放学后,静姝和张家琦都一起回家,有时经常在他家吃饭写作业。也就是这三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学们开起了他俩的玩笑,就连张家琦家的邻居看见他俩走在一起都要揶揄几下,折让两个少年的心慢慢的起了波澜。
某一天静姝拿着语文课本走到教室的外墙,那很安静,她想背诵几篇课文。走过去发现一个淡蓝色身影在那坐着,也在默默的背书。不用仔细看静姝也知道那是谁,突然她就来了鬼主意,她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在这人的头顶拂来拂去。这人摸了又摸头顶,静姝忍俊不已,这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扭转头,视线与静姝的眼睛撞了个满怀——是张家琦——时间好像停止了,静姝和张家琦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直到静姝缓过劲儿来眨了一下眼跑走了。此后俩人都心照不宣,但是好像跟过去又不一样了,明明想在一起玩,但又都怕在一起被同学说闲话,甚至马老师排座位时,尽管俩人都想做同桌但还是中间故意隔了一个人。与此同时俩人的成绩却你追我赶,不分上下,像是较着劲一样。
静姝清晰的记得那是四年级结束的夏天,她在舅妈家玩了整整一个暑假,五年级开学前一天舅妈夫妇拉着装满药材的车去镇上售卖,同行带着静姝去报名。静姝穿了白色的上衣和红色的裙子,远远看着就像一棵亭亭玉立的芍药花——一个夏天过去,静姝长高了一些,那些莫名的思念也像长了草一样郁郁葱葱。
静姝迫不及待的想去学校见一个人。
赶到学校后,九月的太阳还是很毒辣,静姝在大太阳下被拥挤的家长与学生挤来挤去,等报完名交了费,静姝一身大汗的挤出来,站在屋檐的阴凉处,她的眼睛一刻也没闲着,四处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她想迫不及待的告诉那个少年她家搬到了镇上!但是等到报名的学生和家长都快走尽了,她也没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他去哪儿了呢?
静姝不知道,就是从这开始,在她生命中陆续出现的重要的人都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了,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嗖一下就彻底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