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童谣,是大家都会吟唱的:“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童谣说的是节气,独属于中国的二十四个特殊的日子。
民俗质朴气象藏
节气非常古老,从商朝便已出现,直到西汉的《太初历》中确立了所有的二十四个节气,对农业生产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说文》解释说,“节”,就是竹约。约,缠束也。以竹节的节引申出节制、管束的意思;“气”是风的意思,这里指的是气候。“节气”这个词里包含了“时节”和“气候”两重涵义。每个节气都有一个描述性的名字,比如“清明,雨水,白露,霜降”等等,来表达它所代表的一年中的某个时间点,和与此相应的温度变化和物候现象。
有人说,节气和西方文化中的黄道十二宫有着对应关系。这话也对也不对,黄道十二宫是时间段而不是时间点,举例来说,白羊座对应于春分到谷雨的时间段,而射手座对应于小雪到冬至。
同样是通过观察来划分时间段落,东西方文化在这一点上有着细微但完全不同的分别。西方文化中的黄道十二宫是天上的星座,运行在高天之上,有着绚烂精彩的神话传说。它们是天神、英雄的化身,让人怀想那个神灵与人杂居的黄金时代。
而在东方文化里,节气却老实的多,它是属于大地的,并不以什么神灵或者英雄的面貌出现,它的产生,完全是为了指导农人们的生产生活。从它的名字上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中原地区的农民也许不懂得什么历法,但只要记住了节气,便很容易知道这时候该做些什么。
譬如“雨水”吧,是降雨的开始,从这个时候雨量渐增,江河的水流开始恢复,鱼儿们也恢复了活力,最高兴的当属水獭,趁机大快朵颐,吃不完的兜着走,在岸边排摆开来,晒起了小鱼干。但人们可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小家伙——“雨水”是个湿润的节气,不趁这个时候播种插秧,修剪桑枝还等什么呢?毕竟“春雨贵如油”呀!
又比如“芒种”,这是夏天的第三个节气,“芒”指的是麦芒,这个节气的名字说明了麦类等有芒作物这时候开始成熟。人们割麦、捆扎、碾谷,忙得不可开交,这是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不仅是青壮年,就连妇女儿童也都参加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来,“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白居易《观刈麦》之中的描写,至今仍在中原大地上年复一年地出现着。
另一些节气则直接而简明地说明了天气变化的趋势,比如“小暑”、“大暑”,“小寒”、“大寒”,这是多么简单,多么明了!就算你问一个路边的小孩子吧,他也会掰着指头告诉你,大的比小的更厉害,所以“大暑”比“小暑”要炎热,而“大寒”比“小寒”要冷得多。
节气产生于农耕文明的实际需求,因此它有着质朴和直观的一面,从这一点上来说,它是属于民俗文化的,属于“小传统”的一部分,但这并不代表着它完全没有受到精英文化的影响。
庙堂庄严祭拜忙
中国历代的皇帝,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最关心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他自己的江山社稷,“社”,是土神;“稷”,是谷神。这两种人格神指代了帝王管理下的万里河山,也代表了其中的无数臣民。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帝王坐在朝堂之上,民间的事情怎能不管?当然,他不会躬身亲为下田去插秧,但拜祭一下四季的神灵还是办得到的,而且,一定要办得庄重,办得光彩,不但要祈求风调雨顺,更要令窥其国力的四邻拜服,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因为这个原因,历代的皇帝就算再懒惰,一年之中的四个节气也必须早早地爬起来,沐浴更衣,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立春的那天,春神句芒的庙宇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皇帝的仪仗队执掌青旗,引领人们走向东郊,帝王跪拜、献酒,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礼毕之后,帝王离开,人们给句芒神让出道路,簇拥着这人面鸟身的神祇和它身边的泥牛——庄重的帝王之礼之后,接下来是属于民间的狂欢,用柳条“打春”,抢夺打碎的泥牛土块。人们把一年的美好期望用这种热烈的方式表达出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没有一点朝气,可是不行的呀。
到了立夏,需要祭拜的则是祝融,这是暴躁的神灵,人们绝不敢轻慢了他,去拜祭的时候,天子和他的臣民都选用了红色的车马,穿着红色的衣服,甚至他们腰带上的玉也是红色的。火红的颜色会让这位神灵感到愉悦,保佑人们度过炎热的夏天。
秋天的神灵却是个矛盾的家伙,它的名字叫蓐收,左耳上盘着蛇,右肩上扛着斧。蛇寓意着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也代表着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它的斧头则说明这是一位刑罚之神,秋天是肃杀的,秋后草木摇落,犯人们也在这时候被处决,这叫秋后问斩。天子在这一天格外劳累,他终于要干一些体力活了——这一天的活动不是祭拜,而是秋狩,秋高马肥,正是练兵时节,而北方的游牧民族往往也在这时候前来劫掠,这时候可万万大意不得呀。
冬天属水,立冬的时候,帝王要穿着黑色的衣服,去北郊祭拜冬天的神灵。冬神禺强和春神句芒一样,也是人面鸟身,区别在于耳朵上有两条青蛇,脚踩两条红蛇。七十个童男童女在祭拜的仪式上唱着《玄冥》之歌,歌词古奥,告诉大家要收藏好粮食,准备过冬。这一天,有仁德的帝王还会赐给百官冬天的衣服。在感恩戴德之后,官员们回到家里,照例是要烧彩色的纸衣给自己的祖先,这叫送寒衣——在中国的传统中,生和死同样重要,死去的先人和我们同在,他们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朝堂上的帝王对节气的重视,形成了四时节气中属于精英文化的一部分,这个部分是庄重守礼的,充满了严肃的气氛和玄妙的仪轨。但节气更多的还是属于民间,这一部分无疑是活泼的,多彩的,我们可以看到、听到、甚至尝到它。
舌尖美味难相忘
是的,在中国人的印象之中,节气是非常具体的东西,具体到可以在舌尖体味它的存在,就像外国人的感恩节有火鸡,在我们的节气里,也充满了各种美味的食物。
清明,祭祀祖先的日子,人们用艾草粉做成青团子,蒸好的团子碧绿光洁,犹如玉石,这是孩子们爱吃的东西,据说吃过之后,可以让家中不再长出蛀虫。
秋分时节,自然是要祭月的,月饼和瓜果摆好之后,还不能马上便吃,女孩子这时候上前乞巧,祈求让自己的容颜美丽,心灵手巧,如果此时有云朵遮掩了月亮,那便最为完美——“闭月羞花”,暗示着自己的愿望能得以实现,这是属于女孩子的节日。
到了冬至,天气冷得不像话,《九九消寒图》也没法让冷得像冰的双手暖和起来。这时候,人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开始煮上一锅滚水,开始准备一天的美食。关于这一天的吃食,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南方吃汤圆,北方吃饺子,还有人考证这一天吃的东西其实来源于古老的医方“祛寒娇耳汤”,而《燕京岁时记》中说,这一天吃的其实是馄饨:“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
节气是一种相当奇妙的东西,它不但寄托着人们美食的记忆,其中更有中华文明独特的味道——诗意的名字和复杂的礼仪背后,是一种对农耕文明深切的爱恋,中华文明正是根植于此,历经千年而不衰,甚至开花散叶,将这种对土地的爱散播到了四面八方。在日本,在韩国,在东南亚的许多国家,还能看到中国节气的影子,在越南立夏之际,依然保留着拜祭土地公、杀虫、带五色丝等等做法。
不过,这样的传统如今也渐渐消失了,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周边的东南亚文化圈中,节气的传统正在消亡。当天空开始出现阴霾,铅尘蔽日之际,我们愕然回首,这才发现我们失去了什么。
麦田被围墙和地基取代,清澈的河水被乌黑的工业废水取代,精巧的手工业被廉价的工业制造取代。我们渐渐远离了农耕的文明,远离那一片生养了中华文化的故土。节气的传统呢?自然也就消失无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发展当然是好事,发展是硬道理,但不是不讲道理,中国人是讲究天人合一的,天地有病,人又岂能独免?我们只能希望,节气不要变成一种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东西,或者有一天,我们会看到节气传统的回归,重新看到那一片蓝天。
【存媒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