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笔,就与不再写字的日子离别。这一秒,这一分,这一时,这一日,这一年,这一生,离别如此日常,仿佛从不停歇。 ------题记
一秒 别物
我把皮筋交到她手里的那一秒,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我已经知道,这一次便是最后见到它:每个扭结,都曾清晰地像手掌心的纹路,数得清,背得出。那果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皮筋以及她,但后来的我和她,后来的珍爱和渴望,都并不能与那时我们珍爱渴望那圈黑色的,已经失去弹性的皮筋所相提并论。
一分 别所
这一分钟,我站在屋子的正中央,那个曾经朝朝暮暮,晨钟暮鼓的温馨港湾,已经面目全非。地上的大包小包都被搬空的时候,这个蜗居大到不真实起来。抚摸过每一个屋门边上的开关,再最后一次把每一盏灯都点亮,我慢慢得走进每一个角落,抚摸每个墙壁上的裂缝,再说一次谢谢关照,谢谢这个空间承载过的喜怒哀乐,谢谢每一分在这里流逝过的光阴。锁上房门,说过再见,已是再也不见。
一时 别国
飞机在停机坪上,把这个离别拉得尤其漫长。透过舷窗,看到工作人员把我那扁扁的绿皮箱放到传送带上填到机舱底层时,才发现三年的时光可以塞得进这窄窄的行李箱。而那些塞不进的过往,那洋洒得四处的伤感,连同着那略带一点霉味的欧式记忆,好像教堂里的钟声一样,不急不徐,平均而坦然地弥散着。我看着夜幕渐渐地扑了过来,凶猛又绝决。对着天空中异常低矮的星,我否认道:“我不是离开,我还会回来。”它们闪烁着嘲笑道:“什么叫回来?”直到后来很久,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回来”,有的仅是“再来”。物是人非,大抵不过然然。
一日 别业
“所以,结果就是这样的。”他努力地保持镇定,摊开的手里盛着的都是伪装的意外。“嗯。”我短促地回答道,然后空气里就充满了虚伪的沉默。“你怎么办?”须臾,我们又同时开腔。“哈!”他笑道,“我又不在乎。谁又能把我如何?”可是那个笑里面明显地透着外强中干的死撑。我在眼泪里面悄悄地抬了抬嘴角,熟悉到可以洞察至情绪的最末梢,一切掩盖都失效。“对不起,”他放弃了掩饰,“没有争取到你想要的。”“对不起,也没有做到我的承诺。”我的眼泪决堤。“我担心你,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他问道。“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我迫切地问道。他哈哈大笑:“我们已经拥有了很多了,再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合作方式了,不是吗?”“是的,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上和你一样的老板了。”“人生还很长远呢!”“然而有些事却已经可以预料的。”我坚持。他顿了顿,微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我也一样不知道呢!”我在眼泪里面笑着这样回答说。
一年 别情
落樱如雪,又似柳絮因风起。空气里的暖意,和他的电话一样,到来得出其不意。一个十年不曾见的人,是不是可以在百米开外仅凭背影就认出呢?答案是肯定的。汹涌的人潮中,在所有的背景下,他自动可以变成焦点。他带着岁月,带着荣光,带着哀伤,然后透过所有的附着在躯壳上,时间免费赠送的厚茧,只单单去看他的灵魂,他还是那个犹豫不决,狂妄且哀伤的少年。而汹涌的时间,在这一刻居然都低下头,仿佛为摩西开道一样,自动闪开到一边,让这十年首尾相连。“当年奥运会的烟火,我们是在这里看的。”我对他说。“果然是这里。”他笑道,“也就是差不多现在的时间,还稍微有一点热,从学校一路走过来,还真是遥远的距离。”“现在开车只要几分钟就到了。”“有车倒可以去远一点的距离,大觉寺的香茗,总要试一下才好。”可是那香茗在瑟瑟的落叶中,冷得好快。我去要一柄茶烛来暖的时候,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那答案还重要么?”他幽幽地垂了眼帘。“我总还想知道。”我说。“嘘……”他用纤长的手指挡住了嘴唇,“还是别说的好。我不知道怎么承你的好意。”可白雪像落樱一样,总要下坠。“我不想再去分辨了,到底是你爱我,还是喜欢我对你近乎疯狂的沉湎。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善良,我愿意带着这份相信和你分开,永不相见。”“好的。”他回答说。雪花在掌心化成了水,过往润育了现在和将来……
一生 别人
我记得他的样子,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从不曾多话,大多数时间只是听着,等到他做完骨股头的手术之后,他连走动也鲜少,只是坐在那里一直盯着电视里的体育频道。每次家里没有其它人的时候,他才会接电话,也只是说完必须说的话,就挂掉。可他却像道边的行道树一样,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帧画面里存在着。那个周六我异常执著地堵了三个小时的车也要去看他,算得上神使鬼差。他侧躺在床上,浅浅地和我笑了一下。我隔着门,在客厅里逗他:“怎么我来了也不迎接一下?”他异常好脾气地就是那么看着我,顽皮地笑着,没有说话。来去匆匆的我,只过了一会儿,就又冲着屋里喊到:“我走了啊!”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挥了挥手,表示叫我快走吧。我却不知道他那时已经非常地不好,就转身走了。等到再见的时候,我已经认不出他。我站在那里,他躺在那里,只是躺着,不再说话。我很想伸出手来摸一摸他的脸,因为知道这一别,永不会再相见。可是我并没有。我站着,看着,没有一滴眼泪,我很想不通的是,离别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我突然想哀求一下什么人,告诉他别闹,离别不是一件我们假装很严肃,但其实随便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又见面的事吗?离别难道不是我们吵到天昏地暗,然后随时时间的过去,我们只要有心有愿,就又可以笑着说“嘿,好久不见”的事吗?离别难道不是说完“2017,再见”,然后隔个几分钟又可以再发一条微博说“你好,2018”吗?别玩了,不要玩这么大,好吗?然而生死契阔,原来阴阳相隔也可以如此地稀松平常,第二天的太阳还是闪闪亮。或许无人余悲,众人皆歌。但这其实也并无不妥。离开的人已经离开,留下的人还要继续好好地生活。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倘若生命是一次旅程,就不必追昨日,也无须乱今日。伤感离别都是体验,或许颜色并不美,但仍勉强好过空白。